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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張惠心一拖,陳瀾自是身不由己跟著快走幾步,還不等轉過前頭角門,她就看到了那棵槐樹的高高冠蓋,待到進了門去,她方才看到了那座張惠心口中的壽槐堂,恰是依著槐樹前頭而建,五間軒敞的屋子坐落在那冠蓋如蔭下,竟有一種大隱於富貴的感覺。
只不單單是這裡,就是自家的後堂慶禧居,也有這樣樹齡上百年的一棵。據說這是京師世家名門多年以來的習俗,每家每戶都有一棵說得上名頭的老樹,便是為了取其冠蓋蔭庇後人的意思,只如此老槐尚屬罕見。
儘管正房門口早有丫頭等候在那裡,為首的一個更是一手高高打起了門帘,但陳瀾還是被張惠心拉到後頭,觀賞了一番那棵多年老槐之後,方才得以回到門口。兩人一入屋子,就只見那明間中央高掛著一塊青地大匾,中間是龍飛鳳舞的壽槐堂三個大字,落款則是隱逸閒人四個字。
一旁和宜興郡主正在說話的林夫人見張惠心和陳瀾都在打量著那塊匾,便笑著說道:“都是我家旭兒閒來無事塗抹幾筆,偏他喜歡給自己取別號,不過倒是這個閒字算是說中了,他成日裡就知道袖手亂逛,頂頂懶散的性子!”
“要是羅世子還懶散,天底下就沒幾個人勤快了。這等年紀就有如此成就,古往今來也不多見,夫人有子如此,也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
林夫人在京城多年,雖說和宜興郡主沒見過幾面,可也知道這位素來是我行我素,鮮少恭維他人,因而這番話入了她耳,簡直是比吃了蜜糖還甜,少不得也誇了張惠心幾句。至於後者這個被誇的卻絲毫沒自覺,因林夫人說人還沒到齊,不如隨意,她立時拉著陳瀾到東屋裡頭去了,見那牆上滿是各式字畫,不禁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陳瀾。
“不愧高中了傳臚,這羅世子還真是風雅人。”
“從來幽砌畔,獨樹老婆娑。蝕干風霜久,蟠根歲月多。閒雲依舊伴,熟鳥鎮常過。每至生瞻敬,於嗟先輩歌——四月初九社集宜園。”
四牆都是字畫,筆跡不同風格各異,多半都是起社的時候所作,落款只偶爾有之前在明間中看到的隱逸閒人,其他的她頂多能猜到的便是那個聖手劉。她還來不及細看,後頭馬夫人和陳冰陳灩陳汐她們都紛紛進了屋來。陳冰一見這些詩詞就吟出了聲,又居高臨下地對陳灩解說意境,馬夫人自然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聽著,而陳汐則是眼神閃爍地默然看著那些字畫。面對這副情景,陳瀾只覺渾身不自在,立時拖了張惠心出去。
兩人掀開帘子回到明間,就發現林夫人已經不在了,只宜興郡主正站在那裡若有所思地看著牌匾。張惠心忙走上前去問道:“娘,威國公夫人走了?”
“安國公夫人和汝寧伯夫人帶著幾位小姐來了,她得去迎一迎,想著這裡有我這尊大佛壓得住,自然就放心走了。”宜興郡主含笑沖陳瀾點了點頭,聽裡頭傳來了一陣陣念詩的聲音,頓時明白了過來,當即指了指西邊屋子,“剛剛威國公夫人說,左邊藏字畫墨寶,右邊藏寶器名刃,她們既是樂意吟詩作對,咱們就往西屋裡頭瞅瞅?”
陳瀾最好能避開自家那三個姊妹,宜興郡主這麼一說,她立時就答應了,而張惠心更是一點遲疑沒有,當下宜興郡主對屋子裡守著的那兩位媽媽言語一聲,便當先進了西屋。果然,一進這房內,三人便感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不同於那邊山水花鳥仕女圖中點綴著詩詞歌賦,這邊兩間屋子並沒有用門帘隔開,一眼幾乎能看到底。
寶劍、強弓、匕首、馬槊、短戈、長槍……儘管陳瀾說不出十八般兵器究竟是那幾樣,但也不禁嘆為觀止,而張惠心就更不用說了,團團轉了一圈就拉著宜興郡主嚷嚷道:“娘,這兒的東西差不多能比得上您的珍藏了!”
陳瀾正在看那把精工細作的強弓,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頓時扭頭往宜興郡主看去,卻見這位已經是笑開了。果然,就只聽宜興郡主沒好氣地說道:“我哪有藏這許多,不過是一對雌雄劍和一把弓罷了,那是娘從前的寶貝,如今用不上了,也談不上什麼珍藏。只可惜你偷懶不肯學,娘到現在連個傳人都沒有。”
宜興郡主一邊說一邊看著陳瀾:“瀾丫頭,惠心我是不指望了,你想不想學兩手防身?”
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讓陳瀾一愣,然而答應的念頭只在腦海中徘徊了片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個更大膽的念頭。她看了看滿臉雀躍的張惠心,無奈地苦笑道:“郡主好意,我倒是真想答應,可要想學這些,也得先強身健體才行。我小時候秉性太弱,如今就是再想,學起來可不是也晚了?而且,老太太一病,我如今也離不開家裡。”
見張惠心也跟著皺起小臉嘆氣,她這才又添了一句:“要不,郡主勉為其難,收了我家小四調教調教?”
“好你個瀾丫頭,倒是會打蛇隨棍上!”宜興郡主頓時慡朗地大笑了起來,偏一旁張惠心死命點頭贊成,她頓時沒好氣地輕輕一指頭彈在了小丫頭的額頭上,“好了好了,知道你和瀾丫頭要好……也罷,回頭讓我先瞅瞅陳衍再說。”
儘管宜興郡主尚未明著答應,但畢竟是有了這麼一句話在,陳瀾此時只覺得心裡異常歡喜。身為女子,她並沒有宜興郡主那樣顯赫的身份,就算學得一身武藝也沒有用武之地,不但會被人視作為異類,保不准甚至還會遭人疑忌。更何況,宜興郡主這一問大多只是一時起意。可若是陳衍能夠爭氣一些,哪怕就一個名頭,也能保證陳瑛日後回來不能再輕易打主意。
三人在屋子裡一樣樣兵器看過去,宜興郡主就仿佛無所不知似的,一樣樣解說著那些兵器的來歷用途,須臾時間就過去了,另一頭屋子裡的人竟也不曾來打擾。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說話聲,打頭的是汝寧伯夫人熟悉的嗓門。
“要不是夫人這回邀約,咱們還沒眼福見識這宜園呢。真真是好地方,據說不少地方還是世子親自定的?那會兒他才多大年紀,竟有這般大見識,怪道是如今能這般文武全才呢!”
第160章肅殺繽紛遊園日(下)
安國公王家雖是開國元勛,但自從頭一代老公爺之後,便再也沒出過什麼能打仗的後人,反倒是一連出過兩任皇后兩任皇妃,因而這外戚世家的帽子自然就扣在了頭上。只可惜自從武宗的那位老太妃之後,這一家人便再也沒能和天家攀上什麼關係,如今雖說還是世襲國公,聲勢卻大不如前。如今的安國公夫人便是武陵伯朱家的旁支出身,剛剛這一路進來,她一個國公夫人竟是完全讓汝寧伯夫人占去了風頭,偏只能在心裡生悶氣。
聽到外頭動靜,宜興郡主和張惠心陳瀾便從西屋裡頭出來,那邊陳家其餘的三姊妹自然也出了東屋,一大群人彼此廝見了,又因為多半是姻親連著姻親,少不得又認了輩分,須臾便是姨媽姑媽姐姐妹妹之類的亂叫,倒是讓原還擔心一伙人湊不到一塊去的林夫人鬆了一口氣。這還不算,門上很快就又通報了幾撥來客,因都是品級比她低的,她也就不再一一出迎,只那高堂滿座的情形卻讓她心生感慨。但畢竟曾經滄海難為水,那一絲感傷來得快去得更快。
陳瀾也沒想到今日宜園會有這許多來客——除了自家的陽寧侯陳家和張惠心的韓國公張家,以及安國公王家汝寧伯楊家,武陵伯朱家、忠勇伯吳家、前軍都督府梁都督家、前任遼東總兵許家、平江伯方家……林林總總的人將不小的壽槐堂擠得滿滿當當,除了作為主人的林夫人赫然是眾星捧月的待遇之外,另兩撥則是圍著宜興郡主和汝寧伯夫人。
然而,宜興郡主畢竟是我行我素的性子,對於夫人小姐中間最熱衷的那些話題並不感興趣,因此說了一會兒話,她身邊就自然而然多出了一塊空空如也的地方,原本簇擁在那兒的人們都改換了門庭。陳瀾則是各處點了個卯,回頭見宜興郡主身邊沒了人,又怕汝寧伯夫人又有什麼話,於是索性重提張惠心剛剛的建議,找僕婦要了些魚食,三人竟一塊溜了出來。
見張惠心抓著一把魚食,蹲在水邊上笑吟吟地餵著那些錦鯉,宜興郡主便叫過了站在她身邊的陳瀾,隨口問道:“昨天夜裡的事情,你家老太太可驚動了?”
“家裡原是怕老太太受驚嚇,沒告訴她,我回去之後想想還是說了。”陳瀾坦然看著宜興郡主,隨即嘆了一口氣,“老太太從前就是事事過問的性子,若是因為這一病,就什麼事情都瞞著她,她那心裡恐怕不好受。如這些她受得起的事情,還是明白稟告的好。”
“你倒是明白你家老太太的性子。”宜興郡主聞言莞爾,見張惠心已經是把袖子捋起老高,舀著那池水逗引那些錦鯉,她不禁搖了搖頭,隨即才換上了正色,“先頭六合醫館的那樁命案已經有了眉目,再加上細作,這兩日京城少不得有些動靜,你回去之後,記得約束了家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