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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瀾本想問其餘小丫頭呢,可想著這些人都是新挑出來的,只怕看到鄭媽媽怕都來不及,因而也就不為己甚,暗想等到紅螺回來之後,總得好好教導一番。看著炕桌上那三層的雕漆匣子,她便帶著芸兒和蘇木胡椒一樣樣把東西擺了出來,不一會兒炕桌上就是滿滿當當,那琳琅滿目的東西險些把三個丫頭的眼睛晃花了,就是陳瀾也有些目馳神搖。
雖說鑲嵌做工興許不如後世,可看看這些頭面——嵌寶點翠的金項圈、綴著南珠和翠葉的牡丹珠釵、梅蘭竹jú四色花樣的金簪、用來壓裙擺的精巧宮絡和玉佩、貓眼丁香和絡索各一對……林林總總十幾樣,全都是式樣精巧。按照時常去外頭閒逛的芸兒所說,就是德盛做老了公卿的生意,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打造出來的,必是很早就預備下了。
眾人正清點收拾著這些貴重頭面,紅螺就從外頭閃了進來。見著了這些,她連忙上前屈膝行禮,又低聲說說:“我剛從蓼香院回來,聽說,鄭媽媽先去了翠柳居,也帶去了這麼一個雕漆匣子,然後才來的這兒。”
聽到這話,陳瀾頓時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看來,如今老太太被天子突如其來的雷霆舉動震得有些慌了,於是已經起了籠絡三房的意思。
她不急,旁邊的芸兒卻是急了,連忙說道:“小姐,老太太一向不喜歡三房,更不喜歡五小姐,這當口怎麼突然派人去給五小姐送首飾頭面了?五小姐平日看似不聲不響,可這兩天管家卻是井井有條,藏得深著呢,您可千萬小心。”
陳瀾把這個雕漆首飾匣子交給紅螺,讓她去藏好了,卻是沒有開腔。一旁的蘇木卻好奇地問道:“姐姐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吧,老太太怎會不喜歡三房?三夫人還是老太太親自做主讓三老爺迎娶的,平日咱們小姐有的東西,五小姐必有一份。咱們小姐沒有的東西,五小姐那兒往往也有,聽說就連四小姐房中的丫頭也抱怨過,說是老太太偏心五小姐。”
“你懂什麼?”芸兒一向自負消息靈通,聽蘇木反駁自己,頓時覺得丟了面子,當即冷笑道,“老太太偏心?要不是因為羅姨娘和威國公有親,五小姐還不是和三房的其餘幾位庶出小姐一樣,連翠柳居都難得出來一回!別看如今三夫人病著不管事,當初翠柳居中幾個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可是被三夫人管得服服帖帖,可這麼多年五小姐愣是從來沒讓三夫人抓著把柄,還能護著哥哥弟弟,要不是藏得深,怎麼做得到?”
“好了,芸兒別只顧著逞能,蘇木還小,哪有你知道得多?”
陳瀾說了芸兒一句,見她一愣之後便露出了高興的表情,知道這句看似呵斥實是誇獎的話讓這丫頭很是熨帖,這才打發了她去廚房看看,沁芳和瑞雪為何這麼久都沒回來。帶著蘇木和胡椒重新收拾好了箱籠,她這才坐在了炕上,見紅螺從梢間裡頭出來,便對她招了招手。
“你剛剛去蓼香院,還聽說了什麼?”
紅螺見陳瀾絲毫不在意那一匣子貴重的首飾,心裡更確定這位小姐的目光並不單單在這些表面的榮華富貴上頭,定了定神就細細答道:“我去了蓼香院,先是見了老太太說了會小姐身邊的事,老太太問得仔細,卻沒有說別的。接著我又和綠萼姐姐玉芍姐姐說了一會話,聽說她們有幾件衣裳來不及做,我便自告奮勇接了下來,又問了元宵節王府賞梅的事,綠萼姐姐說如今這時節也不知道能去不能去,後來鄭媽媽正好出來,說是見罪的畢竟是二老爺,幾位小姐一起去自是不妨的。
從蓼香院穿堂出來的時候,又有個婆子求我捎東西給後門東邊裙房住著的老妯娌,我尋思沒事,就多跑了一趟,這才知道鄭媽媽先去的翠柳居,而且,那個喝醉酒的老婆子還說了幾句話。因為聽著驚人,我沒敢多呆,急急忙忙就趕了回來。”
陳瀾知道紅螺心細如髮,頓時上了心,卻沒有立時開口發問。果然,紅螺並沒有賣關子的意思,深深吸了一口氣就輕聲說:“那個老婆子喝醉了酒說醉話,是說老太太那輩人的事。她說,老侯爺身邊人那麼多,如今還有誰記得那幾位艷冠群芳的老姨奶奶?可憐生了三老爺的那位秦姨娘,那會兒還真是好年紀,竟也一同活生生殉了,就這樣也連個封號都沒掙上!”
當紅螺吐出那最後幾個字的時候,陳瀾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一直覺得奇怪,就算朱氏會保養善調理,那時候老侯爺陳永的身邊人,也沒有一個都不見的道理,家下人更是都諱莫如深,想不到竟是如此下場。生殉……太祖林長輝留下的遺書上還說是早就廢止了生殉,可如今事實又如何?她就不信,一個已經有了兒子的女人,情願丟下兒子去殉葬!
想起平日裡慈眉善目的朱氏,陳瀾儘管早有所覺,此時仍是感到心裡冷得如同結冰似的。血緣親疏終究有別,老太太為了晉王妃不惜把陳家這架馬車徹底綁上去,三房和威國公府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她一定得帶著陳衍抽身離開這趟渾水!
第035章窮親戚
陽寧街被陽寧侯府占去了大半地方,旁邊還有兩座官員府邸,一整條街自然是乾乾淨淨,並沒有店鋪亦或是其他宅子。而陽寧街東頭直通宣武門大街,這是京師一條主幹道,成日裡人來車往絡繹不絕,西邊盡頭則是與一條狹長的胡同相交。
那條胡同名叫脂粉胡同,聽著香艷,顧名思義,其中卻有好幾家京師著名的香料鋪,再加上因賣上等脂粉頭油出名的雅詩蘭黛館,以賣杭州菜出名的張生記,賣泥人的泥人張,賣書畫的朵雲軒……總之都是太祖年間的老字號,平日採辦什麼最是方便。
這天上午,一輛騾車便晃晃悠悠地從脂粉胡同拐到了陽寧街上。拉車的騾子倒還壯實,毛色卻是不太好,車廂也不是漆的本色清漆,而是用的栗殼色,外頭罩了一層厚厚的藍布車圍子。騾車穿過了東邊的節義坊,在侯府正門前停了下來。
車才一停下,正門口幾個正在聊天說話的門房頓時注意到了,立時就有一個腰中束著藍帶子的一溜煙從台階上跑了下來,對著車夫便呵斥道:“你懂不懂規矩?要找熟人往後門走,要拜客往西角門上通報,這正門是什麼地方,那專是給貴人們來的時候走的!”
一通話說得那車夫一愣一愣,緊跟著,裡頭就傳來了一個和氣的聲音:“張伯,別愣在那兒,人家既提醒了,咱們就去西角門吧。”
那車夫這才反應過來,卻是惱怒地瞪了那門房一眼,隨即便輕輕一甩鞭子,很快便掉轉了方向往西角門那兒行去。那說話的門房站在原地看了一會,這才沒好氣地撇撇嘴往回走,口中卻是低聲嘟囔道:“又是哪兒來的窮親戚,這般沒眼色,這時候上門打秋風,誰有工夫理會,咱們府里也正亂著呢!”
侯府舊規,歷來一般人等都是西角門進,東角門出,因而東西角門前素來是有小廝侍立著預備伺候主人們出門亦或是客人進門。這會兒騾車停下,又有小廝上來探問,車上車簾一卷,就有一個尚在總角的小丫頭下了車來,遞上帖子說:“我家老太太是老侯爺的族妹,今天是特意來探望侯府老太太的。”
此話一出,那正在低頭看帖子的小廝頓時抬起頭來,打量了那騾車,又掃了一眼說話的小丫頭,見其穿著簇新的柳綠小襖,收拾得乾淨,卻是哂然一笑,又將帖子遞了回去。
“咱們府里這兩天正有事呢,老太太恐怕沒工夫見外客,就是我替你進去回了,主子們也必定沒心思見的。”
那小丫頭聞言氣結,鼓著腮幫子正要爭,卻聽到騾車上傳來了低低的喚聲,連忙轉身回去,又伸出手去攙扶了一人踩著車蹬子下車。那後下車的少女正是蘇婉兒,不同於昨日大護國寺的光景,今日她衣著一色簇新,頭上手上都有金玉首飾,打扮得倒也華麗。見那小廝往自己臉上瞧,她不禁心生慍怒,隨即就和顏悅色地說:“這位小哥,勞你進去稟報一聲你家三小姐,就說是蘇婉兒奉了祖母求見,還請體諒長輩這一路辛苦,通稟貴府老太太一聲。”
那小廝原本還要推搪,旁邊的小丫頭已經是塞了一個銀角子上來。他掂了掂分量,這才滿臉堆笑地應下了,反身一溜煙地朝裡頭跑去。蘇婉兒則是又回了車上,整整裙子坐好之後,她就低聲對一旁的老婦人說:“祖母,侯府二老爺昨天才剛剛奪爵,咱們為什麼這時候來?”
“剛剛奪爵,別人避之唯恐不及,咱們來這兒方才能見得著正主。再說,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諒她們也不敢一味傲氣凌人。剛剛過來的這一路你瞧見沒有,陽寧街上冷冷清清,侯府已經不比從前了。你大哥是個舉人,今年興許還能中得進士,這門親事以前是咱們高攀,現在就說不好了!再說,咱們是和威國公一路進京的,他們也得盤算盤算這其中的關節。放心,我有分寸,陳家倒不了,這門親事對你大哥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