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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
方太監徑直衝進了門來,也來不及行禮便興高采烈地嚷嚷道:“羅世子來了,羅世子領著好些兵來了,而且秦虎已經翻牆到了對面,證實那些火把不過是扎在那兒,牆頭的黑影亦只是幾件衣裳。還有,陽寧侯也來了!”
陳瀾看到方太監那高興的模樣,原是以為楊進周回來了,可此時此刻聽到是羅旭和陳瑛,免不了有些情緒低落。因而,當江氏起身,說是要和她一塊避一避的時候,她立時也順勢跟著站起,結果卻被皇帝一個手勢止住了。
“你們又不是外人,就到內間吧。”
帳房裡外兩間,外間會客,內間便都是各式各樣的帳本,居中的桌子上筆墨紙硯俱全,最中央的就是那個大大的算盤。別家內院的開銷都是外院撥給,鏡園卻是陳瀾掌管一切銀錢往來,所以她對這地方並不陌生。只是,進了屋子的她卻依舊有些失神,直到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雙手,她才驚覺過來。
“這屋子是前院唯一通地龍的……你的手怎麼還這麼涼?”江氏覷著陳瀾那憔悴蒼白的臉,只覺得說不出的心疼,“早說了還不如我到前頭來,你卻硬是逞強……唉,不過若是如此,我也沒你的機靈,斷然想不到皇上在這兒。剛剛聽說又驚險得很,眼下還熬得住麼?熬不住就先歪一歪,別硬挺著……”
“娘……”
江氏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只見陳瀾身子一顫,隨即竟是上前抱住了她的脖子,旋即便是一陣止不住的抽噎。自從兒媳進門之後,她見過她的舉重若輕淡然若定,見過她的輕眸淺笑狡黠精靈,見過她的果決凌厲毫不拖泥帶水,也見過她真情流露時的感動孺慕……然而,這樣一個兒媳,此時此刻卻失態地趴在她的肩頭,仿佛用盡全力才能止住痛哭出聲的衝動。
“你這孩子……”此時此刻,江氏先是不自然地拍著陳瀾的背,漸漸僵硬的動作就變得輕柔了起來,口中又慈和地念叨道,“想哭就哭出來,小小年紀不要什麼事情都憋著,別人家老是講那些儀態,咱們不理會那個。是因為剛剛的事情心裡害怕,還是因為想著全哥?如果是剛剛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趕緊忘了那些。要是因為全哥……他呀,福大命大,肯定不多一會兒就會趕回來見咱們……”
剛剛龍泉庵主那一番話本就給陳瀾帶來了巨大的衝擊,而她那種自己尋死的瘋狂更是為這種衝擊帶來了不可磨滅的血腥記憶,因而,在江氏這絮絮叨叨的話中,陳瀾反而抽噎得更大聲了,根本沒去在乎外頭進來了什麼人,此時又有什麼動靜。直到她依稀覺察到淚水將江氏的肩頭沁濕了大半,這才不好意思地挪開了,可緊跟著,一隻手就摩挲著她的面頰,又輕輕擦了擦那淚痕。
“看,哭得眼睛都紅腫了,這會兒偏還被堵著出不去,沒水可以給你洗臉,壓都壓不下去!”
江氏口中這麼說著,見陳瀾紅著臉又要用帕子去擦眼睛,忙攔住了她:“你呀,這帕子越擦眼睛越紅,索性就先這樣,回頭打盆水好好洗一洗,晚上用涼毛巾敷一敷就好,否則明日起來,這眼睛就得腫了……”她正要再說,突然聽到外間似乎說起了外頭的事,她立時一下子頓住了。
“……因見北城兵馬司的人封鎖路途,臣為求穩妥起見,先使人去了順天府打探,這才得知是北城兵馬司的兵馬指揮以搜查刑部要犯為由,將發祥坊和日忠坊沿什剎海西岸的地方一道封鎖了起來。得知北大橋處有異常人出沒,臣又調了些人去宜興郡主別院,之後為防打糙驚蛇,便從什剎海東岸的斜街過來,卻不防在晉王府附近遭遇賊人,拼殺一場之後將其全部肅清,隨即才在德勝橋拿下了北城兵馬司兵馬指揮趙德明。
此人落網之後試圖自裁,幸而未能得逞。臣趕到浣衣局胡同時,遇上了蕭世子及麾下人馬,之後又在西岸三條胡同附近發現大批遭弓矢she殺的不明身份人,隨即搜遍了整個發祥坊和日忠坊不見皇上,便決意往鏡園來,結果在門口遇上了羅世子。”
陳瀾也終於分辨出了陳瑛的聲音,然而,聽完了這長篇大論卻依舊不見楊進周下落,她不禁心中發沉,到最後忍不住緊緊抓住了江氏的手。而陳瑛的話才一說完,羅旭就緊跟著開了口,卻比陳瑛言簡意賅得多。
“皇上,錦衣衛后街的火勢已經控制,所幸此前已經藉由一家鋪子悄悄轉移了大部分火藥,並未造成大禍,家父威國公已經奉旨領兵接管外皇城紅鋪防務。”
羅旭也同樣沒提到楊進周的下落,陳瀾不知不覺咬住了嘴唇,滿心都是揮之不去的各種念頭,甚至連皇帝對他們倆說了些什麼也沒聽見。直到外間的聲音突然變得亂糟糟的,她又感覺到江氏在拍自己的背,這才再次驚醒。
“回來了,人回來了!”
聽清楚江氏的話,陳瀾不禁呆了一呆,隨即一個箭步到了門邊上,本能地伸手將門帘打起了一條fèng。從那fèng隙中望了出去,就只見羅旭已經侍立在了一邊,陳瑛卻是伏跪在地解說著什麼,楊進周卻依舊不見人影,她不禁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後頭的江氏。
“你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才進大門,哪那麼快!”
被婆婆輕聲一調侃,陳瀾這才訕訕地扭頭隔著門帘又往外頭瞧去,赫然發覺陳瑛滿臉惶恐。微微一愣之後,她就立時放下了帘子往回站了站,只那些話語仍是不可避免地進入了耳中。直到門外傳來了一聲尖細的通傳,她才連忙又湊到了門邊。看到那個斗篷上沾了不少雪花的熟悉人影,她只覺渾身力氣一下子都抽乾了,身子一晃就軟軟靠在了婆婆身上。
臘月里的京城白天都是寒風呼嘯,到了入夜就更是冰寒徹骨,因而,楊進周從門口進來,站穩了還沒來得及下拜,就首先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見眾人全都在看自己,他連忙神色一肅,未料一旁先於他一步進來的韓國公張銘搶在前頭解釋了一句。
“這大冷天的,叔全剛剛在什剎海里滾了一圈,請皇上恕他失儀之罪。”
此話一出,眾人方才明白了過來,皇帝更是擺擺手示意兩人不用行大禮,又對一旁的方太監吩咐道:“去廚房看看可還有人,儘快送幾碗熱薑湯過來。不單單是叔全,就是別個也都是忙了大半個晚上,喝一碗也好暖暖身子。對了,蕭朗怎麼還不見蹤影?”
方太監自是立時出門不提。而說到鎮東侯世子蕭朗,楊進周則解釋說道:“回稟皇上,臣與韓國公前來的路上,曾經遇到過鎮東侯府的人。據稱鎮東侯世子那邊遇到的是兩撥人,第二撥不由分說就將第一撥人幾乎殺了個乾淨,所幸他布置周全,這會兒應該還在繼續追擊,說是要除惡務盡。只不過,他們還押了一個人來,說是浣衣局那批賊子中領頭的,套著黑布頭套正押在外頭,皇上可要見一見?”
韓國公張銘聞言心中一動,可看了看皇帝的臉色,終究還是沒有貿貿然插話。果然,皇帝皺了皺眉就立時擺擺手說:“此等亂臣賊子,朕如今沒工夫理會。倒是你,你先說說那時候在什剎海西岸的情形,若是有遺漏的,請韓國公拾遺補缺。”
這樣的區別待遇,韓國公張銘卻並未露出絲毫不滿,當即恭恭敬敬地躬身應是。當下楊進周便一五一十地將如何遇敵,如何接敵廝殺,韓國公預設伏兵如何從岸邊暴起突襲,又是如何掩殺,攏共敵我死傷大約有多少人……如是種種一一道來,末了他才看向了張銘。這時候,張銘才接口說道:“皇上,差不多就如楊叔全所說。但那時候是臣負責帶人收拾殘局,楊叔全帶人追擊,所以臣不合從俘虜口中還多問出了一些東西。說是……說是賊首為一名尼姑,曾聽人稱其為庵主。”
說到這個,皇帝一下子想起剛剛方太監呈報外間院子中的情形時,曾經提到一度挾持陳瀾的那個人正是一名尼姑,立時扭過頭去,隨即才想起方太監已經被自己差出去了。本想把內間的陳瀾叫出來,可想想如今滿屋子人,她剛剛又是好一場驚嚇,他只得暫時忍下,又對張銘問道:“除了這個,可還供出了其他的?”
斜睨了一眼一旁的陳瑛和羅旭,張銘不禁露出了幾分遲疑。皇帝見此情形,便淡淡地開口說道:“陳瑛,你立時整頓兵馬出去,將西城兵馬司和東城兵馬司一併好好整飭了,再去江米巷那邊和威國公會合,調換了他過來,讓他直接到北安門請見。”
剛剛乍一見時那番劈頭蓋臉的質問已經讓陳瑛心驚膽戰,因而,儘管此時唯獨支開他這個事實讓他更覺不安,可休說外頭尚有京營的眾多精銳,眼下他也沒有其他的餘地,當下只得垂頭應是。待到走出屋子,他突然回過頭看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猛地攥緊了拳頭,這才匆匆往外走去。待到了最外頭的院子裡,眼見已經備好了馬匹,他卻突然注意到了一邊被兩個軍士緊緊挾持住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