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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心疼的,老地方住慣了,換換地方也不壞,再說那地方我已經去看過了,單個院子比這廖香院還寬敞些。”朱氏扶著女兒的手,腳下步子越發慢了,“給他這麼多東西算什麼?他能守住是他的本事,他要是守不住……哼,那就是他沒福分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那今天那個書呆子蘇儀正好闖上門來,您怎麼就不順著他的口氣?他一回來您房裡就死人,這樣不吉利的事哪怕是自盡,也該讓他背上這麼個名聲!您還在人前給他說話,又讓衍哥兒他們出去給他出頭……”
“你呀……都多少年了,怎麼就還沒個長進,不知道動腦子好好想想?”朱氏無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韓國公夫人,突然又想起了早逝的晉王妃,到了嘴邊的下一句訓斥也就再也說不出來了,“這事情的背後有的是名堂,你現在說我是為他出頭,安知這就不是在為我籌謀?”
韓國公夫人被朱氏說得懵了。一路上又是好一番追問,好容易得知了一個大概,她只覺得眼皮直跳,忍不住就低聲問道:“那眼下……眼下三丫頭丟的東西可找回來了?”
“東西哪裡那麼容易找到……只不過,翠樓已經拿下了,而且阿瀾背後還有安國長公主,諒那些人再不敢翻出多大的花樣來!”
同一時間,在駛離陽寧街的一輛馬車上,同車而坐的兩人對視良久,那個老的終於面無表情地說道:“殿下特意把我叫到這裡來,就是看這麼一出猴子戲?”
“元輔大人說笑了,我那已故元妃出自韓國公府,和陽寧侯府也算是有親,如今這麼大的事,我自然得來看看。”晉王含笑說了這麼一句,見對面那目光紋絲不動,他不禁尷尬了起來,好半晌才幹咳一聲道,“只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而且太夫人竟這樣心胸大度,本以為會鬧得不可開交,多個元輔坐鎮也是好的。”
“我只希望,不管是誰導演的這場猴子戲,都把善後做得漂亮些,不要引火燒身!”
“那怎麼會?想來別人早已計議周全,不至於這麼愚蠢的。況且,這把火也沒燒完。”
宋一鳴眯了眯眼睛,旋即身子前傾了些,看著晉王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個活著的宮女呢?”
“元輔放心,她什麼也不知道……”晉王突然噎住了,隨即強笑道,“我的意思是,想必這等小角色,什麼都不會知道。”
第458章語如刀
送走了賓客,朱氏才一進廖香院穿堂,就只見鄭媽媽迎了出來。她順手把那沉重的拐杖交給了一旁的另一個大丫頭,又任憑鄭媽媽攙扶了自己的另一邊胳膊,一面走一面問道:“裡面這麼多客人,你也不在旁邊幫襯幫襯,等在這裡幹什麼?老二媳婦和二丫頭全都在裡面,她們從來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性子,你也不怕她們生事!”
“老太太多慮了,少了我這個巡海夜叉,卻多了兩位鎮山太歲,任憑二夫人和二姑奶奶多大的氣性,也不敢興風作浪。”鄭媽媽悄悄壓低了聲音,見朱氏眉頭一挑,隨即會意地舒展了眉頭,她這才繼續輕聲說道,“長公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幾乎就當自己是主人似的招呼著應國公太夫人和南陽侯太夫人她們,再加上三姑奶奶妙語連珠,裡頭氣氛活絡著呢!”
“看我這記性,竟是忘了她們。”
朱氏笑著搖搖頭,眉眼間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可臨進正房之前,她卻又站住了,眯fèng著眼睛想了一想就吩咐道:“讓你家當家的在外頭好好留心,只要是小四和小五回來了,就立時讓他們過來見我。還有,讓下頭的人趕緊收拾東西,既然定了,也不要讓人嘲笑我戀棧著地方不去,趁早搬出去來得乾淨!”
“老太太,自從您決定了之後就開始收拾,都已經差不多了,再說,也不差這麼一兩天吧?”鄭媽媽一面偷覷韓國公夫人陳氏,一面低聲說道,“剛剛羅姨娘也來過,讓我三言兩語給打發走了,知道您不喜歡她在眼前晃。”
“就算知道有些人也是可憐人,我也不耐煩見。”朱氏輕哼了一聲,隨即側頭看了看自己留在這世上最親密的骨血,忍不住輕輕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但有些人,越是相處久了,越是會打心眼裡感到親近。你如今夫婿得意,兒子兒媳又孝順,權勢財富沒什麼缺的,所以,不是我不把那些東西留給你,我只想給你找些真正的幫手。”
朱氏這一席話,韓國公夫人險些掉下淚來,好半晌才強忍住,輕輕點了點頭:“娘,您不用再說了,我都知道,我什麼都聽您的。”
“好孩子。”
朱氏恍惚間幾乎忘了韓國公夫人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竟是忍不住迸出了這麼一句,直到跨過門檻進了屋子方才反應過來。只這會兒聽到明間隔扇門後頭傳來了好一陣說笑,她便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麼,只是重重握著韓國公夫人沒有鬆手,直到進屋子發現幾個燈台都點了起來,四處亮堂堂一片,她才忍不住笑了。
“哎呀,諸位跑到我這家裡來幫我敗家了不成?大白天的,這燭檯燈台全都點上了,這油錢蠟燭錢回頭各位可得幫襯一兩個。”
聽朱氏這一進來的頭一句調侃,幾個老誥命頓時忍俊不禁。應國公夫人頭一個指著朱氏笑道:“想當初你就是咱們當中最厲害的,如今老了,又看到你今天在外頭那雍容大度,還以為你真變了性子,想不到還是這麼尖酸刻薄!罷罷,我家裡南海蜜燭還堆著許多呢,回頭我給你送百八十根來,省得你再哭窮!”
“那敢情好,這南海蜜燭素來是貢品,咱們家壓箱底也尋不出多少來,我正愁小四成婚尋不到好的,你這份大禮可送得比什麼都及時。”
朱氏仿佛是回到了從前交際時與人鬥嘴的時候,竟是又反唇相譏了回去。而眼見她們倆一來一回鬥嘴斗得異常愉快,老一輩的自然是微笑以對,如韓國公夫人和安國長公主這樣小一輩的則是忍俊不禁,但諸如馬夫人陳冰這樣從來沒看過這番場面的,自然是莫名驚詫。只有陳瀾見慣了老太太在人後放鬆之後的情形,這會兒見朱氏落座之後向她招手,她就從安國長公主身邊挪了過去。
兩句閒話之後,朱氏還來不及問陳瀾如今反應可還好,外間就傳來了一個丫頭的通報聲,道是二老爺三老爺求見。聞聽此言,隔扇碧紗櫥後頭的一應人等全都詫異了起來,應國公夫人更是第一個出聲打趣道:“得了這麼幾注大財,正主兒想來也要上這兒表演一下孝順兒子的模樣了。快去快去,咱們在後頭看熱鬧。”
“對對對,也讓我們見識一下母慈子孝的光景……”
此話一出,安國長公主也笑著附和,南陽侯夫人自然就更唯恐天下不亂了。於是,朱氏只得順勢起身,又囑咐陳瀾就這麼繼續安坐在居中暖榻上別挪窩,自己卻喚了馬夫人攙扶著出去。到了外間坐下,她才點頭吩咐把人請進來。不消一會兒,陳玖和陳瑛兄弟倆就一塊進了門。年長卻丟了爵位官職的那個這會兒神采飛揚,看上去仿佛是年輕了好些。年輕卻襲封了爵位屢建大功的那個,眼下卻面沉如水,仿佛剛剛不是分到了大筆家財,而是吃了大虧。
“老太太。”
兄弟倆雙雙行禮之後,陳玖斜睨了一眼陳瑛,便字斟句酌地說道:“老太太,聽說廖香院上下還在打點行裝,三弟這才找了我一塊過來。今天事情原本是順順噹噹,可被蘇儀這突然冒出來的傢伙這樣一鬧騰,只怕是滿城風雨。這節骨眼上,不如您……”
“不如我怎麼樣?不如我繼續窩在這裡,成全一番母慈子孝的佳話?”朱氏突然厲聲打斷了陳玖的話,旋即就冷笑了起來,“我不管你們如今心裡轉著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我只告訴你們,如今這家當都分得乾乾淨淨,我是一天也不想在這兒繼續呆了!要不是侯府家務事被別人有機可趁,皇貴妃臨終前託付給我的人,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隨著這最後一句話,朱氏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隨即就被那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嘴角都抽搐了起來。一旁的馬夫人雖向來知道婆婆的厲害,可這般當著她的面對兩個兒子疾言厲色,她仍是嚇了一跳,這會兒竟是不敢上去幫腔說話,眼睜睜看著陳玖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而陳玖這麼沒出息地軟了腳,他後頭的陳瑛更不好獨自站著,只得不情不願也跪了下來。
“別人大約還指量我趁著蘇儀大張旗鼓找上門,於是就藉機鬧個天翻地覆,以為我這個陽寧侯太夫人是什麼人!我十五歲嫁到了陳家,執掌這侯府幾十年,在他們眼裡就是那等短視愚蠢的人物?瞎了他們的狗眼!”朱氏越說越怒,竟是就這麼撐著扶手站起身來,“他們順天府要查,那就讓他們府尹帶頭來查,要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休怪我一紙題奏送上去,讓他們知道我究竟是什麼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