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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奴婢知錯了。”
見長鏑乖乖地點了點頭,露出了好學生似的虛心受教模樣,陳瀾不禁啞然失笑,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隨即才想起正事,連忙吩咐道:“剛剛江氏老族長來了,娘帶著莊媽媽去見客。因這位是當年的正主,此番前來,怎麼想都是來意不善,我實在是不放心。你悄悄過去瞧一瞧,若有不妥,能處置的就相機處置,不能的話就立刻來報我。”
“奴婢這就去!”
做了這一番預備,陳瀾這才轉身回房。待到了東屋,見書案上還碼放著那十幾本書,一旁則是亂七八糟堆著些字紙。她上前一把將這些全都揉成了團丟進字紙簍,隨即才坐了下來。緊跟著,就有紅纓說是派出去的小丁有事情稟報,一會兒又是外間說有揚州府消息來,等到長鏑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時,她竟是幾乎把江氏族長造訪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夫人!”長鏑一進門先嚷嚷了一聲,隨即臉上便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怒容,“夫人,那個老頭子欺人太甚!老太太給他氣得摔了茶盞,這會兒莊媽媽正理論著……”
陳瀾只覺得心頭咯噔一下,不免大為後悔。當下她也來不及吩咐什麼,急忙跟著長鏑匆匆趕了出去。一路上她原還打算問長鏑幾句,可得知人剛到了哪裡,就正好裡頭莊媽媽出來,竟是被吩咐著幫忙跑腿,一時說不出為什麼會到那般結局,於是也只得作罷。待到了小花廳,她一進屋就看見一個身穿寶藍色直裰的老人正站在那兒,一旁莊媽媽則是扶著江氏,正滿臉怨怒地瞪著人。
“三老太爺,你不要欺人太甚了!這樣的要求也虧你提得出來!”
那鬚髮蒼白的老人也已經看到了跨進門的陳瀾,臉上順勢露出了微笑:“太夫人何必著惱?相較那些恨不得楊大人就此倒台,或者乾脆就別回來的人來說,我剛剛這話本就是找到楊大人才算數,否則便是賠本的生意,哪裡算什麼欺人太甚?況且,江氏在江南有良田萬畝,產業鋪子無數,為了這個承諾,還不知道要倒貼多少錢財出去!”
眼見江氏已經是咬牙切齒,陳瀾的臉色頓時完完全全陰沉了下來。她走上前去接替了莊媽媽扶著江氏坐下,又看也不看那老者一眼,徑直吩咐人去換一盞茶來。待到長鏑送上了茶,又躡手躡腳出了門去,她小心翼翼服侍江氏喝了大半,待見其面色緩轉好些,這才直起了身。
儘管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只從江氏和莊媽媽的表現,陳瀾就知道剛剛斷然不是尋常的細枝末節,分明是眼前的人趁火打劫提出了什麼不可接受的條件,因而出口就絲毫不客氣:“江族長,就算你遠來是客,年紀又長,可將我家婆婆氣得如此光景,難道以為我家相公不在家裡,我楊家就沒了人?”
“海寧縣主如此說,老朽擔當不起。”那老者站起身低頭行了個禮,隨即就一字一句地說,“要不是太夫人一心記著舊事,事情原本不至於如此的。江氏雖說不如從前,可在江南卻紮根上百年,素來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而且江楊兩家原本就是世交。倘若太夫人過年時能接受江氏的一片心意,那麼此次楊大人下江南,江氏自當鞍前馬後竭盡全力,又怎會人生地不熟以至於落入別人圈套?如今江氏願意傾舉族之力把楊大人先找回來,這裡頭的風險有多大,想來太夫人和海寧縣主不會不知道。既如此,老夫要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保證而已。”
保證?
陳瀾聞言心中一動,不禁側頭看向了婆婆江氏,見其那臉色比剛剛更添了幾分鐵青,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下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緊了,再一看,卻見是婆婆一下子也站起身來。
“別說全哥和他媳婦才成婚數月,將來子息如何還說不準,就是已經有了兒子,你也休想打這等主意!”
“太夫人,老朽知道這還沒影的事情本就說不準。既如此,那就不若這樣,若楊大人和海寧縣主有子,則將來迎娶我江氏嫡女為媳。若是楊大人十年之內無子,則納我江氏族女為妾,也好綿延子息,如何?”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了下來,“為了這婚約,我江氏一族願意以良田五千畝,旺鋪十間,紋銀五萬兩作為陪嫁!”
此時此刻,陳瀾終於知道,為什麼江氏竟然會氣成那個樣子。面對這麼一個市儈似的赤裸裸只談利益的江氏族長,聽完這些話沒有把人直接趕出去,婆婆已經是太有涵養了!相形之下,江大太太那破釜沉舟似的話聽著至少還不至於令人那麼膩味鄙薄。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看著地上還未被收拾乾淨的茶盞碎片殘渣,她突然眯了眯眼睛。
“來人!”
裡頭的人被慪得半死,門帘外頭守著的那幾個丫頭也同樣是氣得肺都炸了。聞聽這話,芸兒和長鏑立時搶進了門。
“這一地凌亂算什麼樣子?”陳瀾見兩人為之一愣,便淡淡地說,“快把這兒收拾了乾淨,再去後頭雨聲齋去把老太太常用的藥丸找來。記著,是那個抽屜。”
借著長鏑頎長的身子正好擋住了江老族長那視線的時候,陳瀾衝著長鏑蠕動嘴唇,長鏑先是一愣,待明白說的是小丁,她連忙點了點頭,和芸兒一塊手腳麻利地取來東西,收拾走了所有的地上碎片。這時候,陳瀾才回到江氏面前站定了,卻伸手輕輕按在了婆婆肩背上,扶著人坐下了。
“江族長真有把握找回我家相公?”
“自然!”江老族長面上一喜,隨即捋著鬍子道,“沒有金剛鑽,不攬那瓷器活!我既然說了,自然就有我的把握。海寧縣主,不瞞你說,如今的情形已經很不好了,巡按御史周泰同和督漕御史林之善分別都上了本,甚至連揚州樊知府都給捎帶上了,金陵書院的那些學生們也在蠢蠢欲動,更不用說江南官場上的其他人,那兩位不哼不哈的總督巡撫,還有平江伯方翰和南京守備許陽,都是打算見風使舵的。這當口,人越早回來,自然翻盤的希望就越大……”
“夠了,我知道了。”
陳瀾一下子打斷了江老族長那滔滔不絕的話頭,隨即低下身附在婆婆江氏耳邊低語了兩句。另一邊的江老族長見江氏原本緊捏的拳頭一下子鬆了開來,面上的表情仿佛有些微妙,他也就順勢坐了下來,面上露出了幾分得色。
“江族長先請回吧,有些事情,我還得和婆婆合計一下。”
“唔,這樣大的事情,再商量一下也是應該的,只事情緊急,萬望海寧縣主不要猶豫太久。早得一天,就能早一天有了結果,只是一張婚書而已,相較所得,何止相差百倍?”
眼見江老族長先是一愣,旋即就笑容可掬地站起身來,丟下這樣一句話就大步出了屋子,看那光景哪裡有絲毫先前傳聞中的病象,陳瀾不禁一把捏住了江氏那椅子的靠背。等到外間的聲音漸漸低了,她才朝莊媽媽丟了個眼色,等到人知機地退出了門去,她才輕輕抱住了江氏的手臂。
“娘,您別擔心。”
“都是我一心只記著當年舊怨,哪怕是虛與委蛇也好,可我就是放不下這段恩怨!”江氏剛剛還堅挺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來,眼睛也紅了,雙手支撐在旁邊的高几上,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自責,“他當年能做出那樣的事情,現在這時候跳出來也不奇怪……阿瀾,不能答應他,否則借著這姻親,他就能如同跗骨之蛆一樣貼上來!”
“娘,我又不是傻子呆子,怎會輕而易舉把自己將來的兒子賣了,或者是把叔全賣了?”陳瀾攬著江氏的肩膀,輕聲說道,“他自以為這一趟十拿九穩,卻不知道說話太滿,白送了我不少消息。他口口聲聲說把人找到的承諾,自然是真的知道叔全無恙,否則這什麼婚書,什麼納妾,豈不都是空的?而且我敢擔保,叔全失蹤的這事情,和他有脫不開的關係。只要我們給了這婚書,屆時叔全一露面,他就會立時把消息宣揚開來。再加上他大約以為捏著叔全的把柄,到時候,叔全不認也得認,我們就是打落了牙齒也得咽下這婚事。”
“他竟敢真這麼大膽子?不說大里那是大逆不道,他就不怕未來那江氏的嫡女過門,日子不好過?”江氏恨得咬牙切齒,話一出口,陡然之間才想到了當年自己矢志不肯改嫁,最後被族中嫁出去沒幾年就香消玉殞的那個姑娘,而結果是江氏一族得到了好幾筆大買賣,她不覺又是捏緊拳頭砰的敲在扶手上,“他要的只是姻親,而且諒我們不至於三年五載就讓人死了,借著這姻親關係正好在江南站穩腳跟……好算計,好算計,我要是讓他成了,我就……”
江氏一時卡了殼,氣咻咻地哼了一聲,良久才終於冷靜了下來:“你剛剛用的是拖延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