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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風大雨大,儘管蓑衣斗笠一應齊全,可等到了外書房致遠齋,晉王身上仍然是濕了個透。幾個內侍手忙腳亂地給他換上干慡衣袍,還要替他擦乾頭髮的時候,他卻突然暴躁了起來,一股腦兒把人全都趕出了屋子,旋即就坐在書桌前,呼吸漸漸地越來越粗。
打從小時候開始,從母親淑妃到宮女太監,每一個人都告訴他,他是真正意義上的皇長子——因為那個占去皇長子名分的人是天生的傻子——因而,他從小就在所有事情上努力做得最好,再加上占著年齡和名分優勢,他一直覺得,哪怕父皇一直不曾冊立儲君,自己也是最有可能的那個人。只沒想到,先是自己府里出了刺客,緊跟著一直支持自己的陽寧侯府換了主人,再接著則是因長街行刺之事鬧出了連番事由,最後自己身邊人更是捅破了天!儘管王妃身邊的珍瓏有了身孕,可那麼一個卑微的丫頭,怎補得上捅破天的事由?
“殿下,殿下。”
門外的敲門聲一下子驚醒了晉王。他猛地一拳擂在桌子上,怒聲喝道:“就不能讓本王靜一會兒?”
“殿下,是微臣鄧忠。”
聽說是王府典簿鄧忠,晉王那鐵青的臉色方才漸漸好轉了些,但旋即又是一板。如今的王府官不是自行徵辟,而是朝廷選派,他對這些人素來是禮敬有加,可終究他們和那些附庸門下的清客幕僚不一樣。整理了一下心情,他就發話讓人進來,可當鄧忠進來拜見之後,又長揖說出了一番話之後,他頓時又驚又怒。
“鄧忠,本王敬你是宋閣老的門生,你怎敢說出這種話來!”
“殿下,先是陽寧侯陳玖被奪爵,緊跟著是東昌侯奪爵毀券,又是申飭廣寧伯,如今王妃事又涉及韓國公,這勢頭您沒瞧出來麼?殿下素來在文官之中深受敬仰,如今這節骨眼上當斷則斷,萬不可因一時心軟,毀了您的將來!”
第120章新妃(一)
如今已經到了三月,天氣自然是日漸轉暖,街頭各色轎車的車圍就從棉的換成了夾的,拉車的大叫騾也比冬日的懶洋洋多了幾分神氣來。儘管如此,也只有中等人家才能養得起這樣的轎車,畢竟,每年換車圍子餵騾子修車養車夫等等的開銷絕不是一個小數字。
蘇儀到了京城之後,少不得要去外城的各省會館會文會友,因而蘇家也不得不養上這麼一輛騾車。而自從會試前半個月開始,蘇家便開始閉門謝客,寥寥幾個下人連走路都放輕了聲音,更不用提說話了,就連蘇婉兒這個妹妹也難能瞧見哥哥幾回。
如今蘇儀下場進了貢院,蘇婉兒又不想在祖母陳氏面前聽那些刻薄的言語,索性一門心思在後罩房裡做針線。這天上午,她才放下手中的繃架,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小丫頭霜兒就一溜煙跑了進來。
“小姐,聽說那天皇后千秋節,文武百官的誥命夫人們都去了宮中朝賀,皇后後來召見了陽寧侯府的兩位小姐和其他兩家侯府的小姐,還賞了她們好些東西呢!只如今東昌侯府據說是不成了,也不知道那三位是不是都能做了王妃。”
王妃!
蘇婉兒一怔,險些吃插在一邊的繡針刺破了手,隨即方才故作若無其事地搪塞道:“這都是那些大人們的事情,你管這些做什麼!”
“什麼管這些做什麼,聽劉婆子在那兒說,這次是鐵板釘釘的要給三位皇子親王選妃!”見蘇婉兒一下子抬起頭來,霜兒連忙添油加醋地說,“這條街上住了好幾個窮官兒,家家都是雇不起幾個僕人,所以劉婆子沒幾天就走熟了。她說,其實,選妃原本並不拘門第的,從官宦人家到平民百姓,只要身家清白的姑娘都可能被選中。聽說就是如今宮中那位賢妃娘娘,從前也是叫花子出身,如今還不是高高在上的賢妃娘娘……”
“好了,別說了!”蘇婉兒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口喝止了滔滔不絕的霜兒,又沉聲吩咐道,“這些話不許再胡亂說,被祖母聽到了,又是一頓責罰!”
她正按捺著那萌動的心思教訓丫頭,外間就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她連忙把霜兒拉到了身邊,又高聲問道:“可是吳媽媽?”
“老太太請小姐好好梳妝打扮,陽寧侯府差了兩位媽媽過來。”門外那個媽媽似乎根本沒有進來的打算,只是扯著嗓門道,“那兩位媽媽是奉命來問候咱們家大少爺的,又給老太太捎帶了些東西,還說侯府老太太頗為想念小姐,要接小姐去侯府小住……”
蘇婉兒聞言頓時露出了十分喜色,慌忙答應了。等到吳媽媽走開,霜兒一溜煙到了床架底下的抽屜里摸索了一會,又從裡頭抱出了一個小匣子來,喜滋滋地說:“小姐,又是去侯府,可得好好打扮一下。就算如咱們老太太說的,大戶人家結親全都看嫁妝,可那位老太太擺明了是很喜歡小姐,真要是嫁入侯府,小姐奉承得好,將來日子怎會不好過?”
霜兒這話雖粗俗,可蘇婉兒上次即便被陳氏狠狠敲打了一頓,心裡何嘗不是這麼認為的?此時想想那位陽寧侯太夫人朱氏特地命人來接自己去侯府小住,她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因而盯著那個藏著首飾的匣子看了好一會兒,她最終咬咬牙說:“別用這些了,收拾得素淡些去就是了。這東西你還是交給你娘收好,免得回來之後就找不見了。”
自家小姐這麼說,霜兒雖是怏怏的,可還是重重點了點頭。為蘇婉兒穿戴收拾整齊了,霜兒就把匣子放回了原來的地方,又陪著蘇婉兒出去。等到小半個時辰後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她們面上原本稍有些不安的神情一掃而空,全都是掩不住的狂喜。
霜兒迫不及待地解開了手中的包袱,拿起裡頭的一套衣裙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嚷嚷道:“小姐,不愧是侯府,預備的衣衫竟然這樣華貴,你看這衣袖的滾邊都是用金銀線,還有這料子,我在石大人胡同的德記綢緞莊看到過差不多的,得二十兩銀子一端,還不如這個圖案漂亮顏色鮮艷,還有這裙子的繡工,普通的繡娘根本做不出來!”
哪怕霜兒不說,蘇婉兒的眼睛不花,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一套行頭有多貴重,更不用說一併送來的還有幾件首飾,全都是式樣新穎別致,不是點翠便是嵌寶,比母親留下的那些舊首飾貴重多了。在霜兒的服侍下,她強耐歡喜換了這一身,便立刻囑咐把之前那匣子送將出去,又打點這次去得隨身攜帶的東西,等到全都預備停當了,她才再次帶著霜兒出了門。
走出大門彎腰上馬車的那一刻,她又回頭望了一眼,見陳氏正皮笑肉不笑地拄著拐杖站在院子中央看她,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來祖母必定會把她被陽寧侯府接去的消息傳揚出去,助大哥一些聲勢,可她要的不單單是一個名頭!
只希望大哥能夠在會試殿試之中一舉金榜題名,到了那時候,她有一個進士哥哥,無論婚事還是其他,自然比如今要容易得多!
陽寧侯府錦繡閣。
從清早開始,大大小小的丫頭們就開始忙著打掃收拾了起來。儘管這院子仍和從前一樣偏僻,但內中主人的地位不同,做下人的也體會到了那種被人巴結的滋味來。從前聽說到錦繡閣伺候,家裡有能耐的無不是鑽營著換差事,沒能耐的除了長吁短嘆就是趁機偷懶,可誰能知道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長房無依無靠的三小姐竟會突然成了老太太面前最得寵的。
“你可知道,昨天晚上,老太太還把咱們小姐叫了過去,一股腦兒賞了好些東西。”
“這有什麼,皇后娘娘都賜下過東西,何況老太太?雖說咱們不知道是什麼,可皇宮裡頭的東西還有的差?前幾天老太太還對三夫人說咱們這錦繡閣屋子太老了,等過了二月也應當修一修,要把小姐挪到蓼香院一塊住呢。”
“咱們小姐人好,脾氣也好,以前那些瞎了眼睛狗眼看人低的如今是後悔都來不及!不說別的,上頭姐姐們支使咱們跑腿做事,也都是一個比一個和善,時不時還有些好東西分潤下來,哪裡像紫寧居和翠柳居那邊只有大的吃骨頭,小的連湯頭都喝不著?就是芸兒姐姐脾氣大些,可也比那邊動不動大耳刮子打人的強!”
“可不是?若不因為這個理兒,老太太今天派人把蘇家表小姐接過來,也不會放心把人安置在咱們小姐這兒,還不是因為小姐素來心性寬厚,絕不會苛待了那位表小姐麼?”
這會兒,正在院子裡灑掃的兩個小丫頭便是一邊幹活一邊交頭接耳。說到興起處,兩個不免都幻想起日後補上二等三等缺的美好日子來,冷不防背後被人突然重重拍了兩下,一扭頭見是芸兒,兩人慌忙站直了身子,垂手叫了聲姐姐。
“別一天到晚只知道閒磕牙,閃了你們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