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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頓,她這一回卻沒有再接著說,直到一塊進了糙堂,丫頭僕婦們忙著擺桌子傳菜上菜布盤子,周遭沒有外人,她才用極輕的聲音對陳衍說:“三來,那些仍有進取的地步。有史以來,少有文官兩代相繼為中樞重臣的,哪怕是宰相的兒孫恩蔭入仕,有朝一日父祖致仕亦或是被貶亦或是辭世,這影響力也難能周護他們一輩子。而武臣世襲罔替的名分,既是榮耀,也同樣何嘗不是枷鎖。為了襲爵,敗落下去的勛貴難道還少麼?”
“姐,那你當初怎不讓我去考科舉!”
陳瀾見陳衍瞪大了眼睛滿臉不解,卻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如你羅師兄這樣的例子,天下有幾人?況且,如今的威國公,安知就不曾為此事焦頭爛額?你如今於文武上頭都還是半吊子,等將來有你羅師兄那般能耐,再說科舉二字不晚。”
“呃……”
點撥了陳衍,陳瀾再不多話,趁著飯菜還未上來,只是陪著婆婆江氏和祖母江氏說笑。然而,就當丫頭們將那大碗小碗高腳碟子往飯桌上擺的時候,前院卻傳來消息,道是楊進周回來了。聞聽此言,上下人等自是歡喜,江氏更立時揚聲吩咐讓人徑直把楊進周引到這兒來。及至人來,她等楊進周給朱氏行了禮就立時擺手免了下頭的禮節,又笑道:“你回來得巧,我和你媳婦陪著老太太汀哥兒逛了好些時候,正要坐下來吃飯,你就這麼早回來了。”
楊進周陪著陳瀾坐了,卻言簡意賅地解釋道:“皇上昨日說給假,今天看到我去,留著辦了必要的事,就立時趕了我回來。”
這所謂必要的事所指為何,此時四周還有人伺候,自然沒人發問。恰恰相反,這一頓飯絲毫不符合平日裡食不語的要求,一大家子吃得其樂融融,話里話外就不曾有一言涉及外頭大事的。待到滿桌子的殘羹剩飯撤了下去,莊媽媽領頭親自奉了茶上來,楊進周方才開口說道:“昨日鎮東侯世子雖然來過,但倉促之間,也不曾正式謝過救命之恩,接下來既是有假,我打算親自前往鎮東侯府拜謝。”
“這是正理。”江氏連連點頭,可才呷了一口茶就仿佛想到了什麼,連忙放下茶盞抬起頭道,“雖說阿虎那兒我已經謝了一回,可總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他是你的下屬,不是咱們家的僕人,你也得再好好謝謝他。若沒有鎮東侯世子那一條套索,興許便是車毀人亡。但若是沒有阿虎那千鈞之力,興許我和阿瀾就一塊兒囫圇跌出車去了。”
“娘說的是。”楊進周自是肅然答應,隨即就看了看陳瀾,“說起來,昨日驚馬之事,今天已經全都傳開了。郡主進封長公主之事雖說禮部還要定儀制,但今日想來會有不少人前去道賀,只別院裡沒人,只怕有不少人要上咱們家來。畢竟您和瀾瀾都是昨日才受過驚,下午不若閉門謝客的好。”
朱氏聞言自是恍然大悟,因笑道:“看來還是幸好我來得早了。這樣吧,兜兜轉轉一上午,逛了逛了玩也玩了吃也吃了,我就帶著小六回去吧,免得別人登門時再走不好看。小四也不要再賴在你姐姐這兒了,你這個男子漢大丈夫正好送送我和你六弟。”
江氏原還要挽留一二,但朱氏說是也不能離家太久,再加上還帶著陳汀,因而她也就答應了下來,歇過一陣子就和兒子兒媳一塊把人送出了門。待到一塊回了惜福居正房,她把人都打發了出去,這才終於忍不住問道:“先頭衍哥兒底下的人倒是打探了幾條消息,可除了晉王、郡主之外,就只有五城兵馬司的措置,昨夜其他的事情究竟如何?”
“那位龍泉庵主……是已故的秦庶人的女兒,曾經封的是康定郡主。”
陳瀾見楊進周說話間看著自己,便輕輕點了點頭,而江氏卻是倒吸一口涼氣:“那一位我早先也聽說過,可早就壞了事,兒子也沒了,怎會竟是她的女兒造下這等逆事!畢竟龍泉庵也曾經有些名氣,再加上是庵堂,她應當能進出不少豪門世家,這牽連起來……”
“這牽連起來自然就廣了,畢竟還有人想要火上澆油。陽寧侯陳瑛便說,龍泉庵主之事當由三法司會同錦衣衛從嚴查辦。我看他的意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叔就是無風不起浪的性子,不用理他。”歷經了昨晚的事,陳瀾只覺得陳瑛如今的舉動便好似跳樑小丑,因而竟是絲毫不在意,“再興大獄的話,忘了那位的天下百姓興許就會又想起來,坊間也會多了不少談笑的題材,想來皇上決計不會採納的。”
“你還真了解皇上的心意。”楊進周見陳瀾沖自己笑吟吟的,心裡不禁一松,“所以,直到如今,龍泉庵主的身份秘而不宣,如淮王被禁西苑也是一樣,傳出去的也就是錦衣衛指揮使歐陽行被罷了官,再加上你們知道的那三條,事情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倒是鎮東侯世子……昨夜險些中了伏,據說身上受傷不輕,我預備送些父親傳下的秘方金創藥去,至於另外的禮物卻有些不好辦……”
然而,聽到這話,陳瀾卻心中一動:“有了,不如麻煩母親做幾色您最拿手的蘇點。之前小四說過,鎮東侯世子是真正的冷脾氣,唯獨只有一個愛好——他綽號饕餮,最是好吃。”
第346章一時瑜亮,逆轉之機
一夜驚變,京城中有的人驚訝,有的人惶恐,有的人暗自高興,有的人不以為意,但作為昨天晚上最大的功臣之一,鎮東侯世子蕭朗這會兒卻是心情大壞。就因為他一時冒進,不但失去了麾下最信賴的一個親衛以及十幾個侯府的精兵強將,而且右肩挨了一刀,大冷天裡左腳還上了厚厚的夾板,不得不躺在床上養傷。
然而,他卻沒有功夫來反省自己的失誤和因此造成的損失,因為身邊坐著一個他想要竭力忽視卻怎麼也做不到的人。不但是他,就連屋子中的那幾個丫頭也是忍不住把目光向這一位身上連連瞟看,而一直侍立在旁邊的唐管事就更不用提了,那目光猶如防賊似的。
可是,被眾多人死死盯著的人卻絲毫沒有成為眾所矚目焦點的自覺,仍在專心致志地用小刀削著手中的那隻梨。只見那小刀下,一條長長的果皮蜿蜒落在了果盤之中,等到最後一截掉下去的時候,中間竟是絲毫不曾斷掉半點。削好了之後,他卻並沒有停手,而是用小刀又將梨削成了一片一片,留下中間的芯子,這才把裝好的那個寸許高的白瓷高腳碟遞了過去,上頭還插了事先預備好的竹籤子。
這時候,一直竭力忍耐的蕭朗終於吃不消了,那原本因為失血而有些蒼白的臉色一下子更白了。他猛地沉聲喝道:“你們全都出去!”
聞聽此言,唐管事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比重傷的蕭朗還要難看,但幾個並不是蕭朗從奴兒干都司帶來的丫頭卻早已領教過世子的冷冽作風,慌忙魚貫退出。於是,這位老管事只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試圖找個留下來的理由。
“世子爺,您如今這傷勢,太醫說不能久坐見人……”
“你難道忘記了,我最討厭一句話說第二遍麼?”
面對蕭朗那冷臉,唐管事只覺得後背心有些冒汗,可終究是扛不住寒冰視線,無可奈何地退了出來。可即便如此,出了屋子之後,他卻立時親自守在了檐下,心裡打定主意內中一有動靜就立時衝進去,決不讓人有可趁之機。
屋子裡剩下的兩個人,此時此刻卻是另一番光景。蕭朗已經是臉上冷得發青了,可荊王卻依舊是笑容可掬,只那放在一邊的兩個果盤卻被他們完全忽略了。你眼看我眼好一會兒,蕭朗才氣咻咻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奉旨探望啊!”荊王眼角一挑,依舊是笑吟吟的,見蕭朗那模樣似乎是立時就要發作,這才連忙舉起雙手道,“天地良心,這真不是我自己討來的差事,是父皇召了我去乾清宮,硬是攤派下來的勾當。當然,我自己也是想來看看你的,可要是那樣,我怎麼也不會這麼招搖地直接登門了,那也該相約黃昏後不是?”
“你……”
蕭朗氣得直發昏,暗想這隔牆有耳隔窗也有耳,要是被人聽見,還不知道會曲解成什麼樣子,於是忍不住狠狠往軟榻上拍了一巴掌。結果吃這一震,他只覺得右肩一陣劇痛,一時間狠狠一咬嘴唇,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讓他始料不及的是,荊王竟是突然站起身坐到了榻邊,先是在他的傷口上按了按,隨即也不等他說話,竟是若有所思又揉了兩下。
“你……你想幹什麼!”
“別這麼緊張。”聽蕭朗這聲音都有些顫抖,俊美的臉上嘴角甚至有些歪,那肌肉抽搐得更厲害了,荊王這才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又開口說道,“父皇讓我看看,你這傷究竟有多重。我也懶得拐彎抹角地問,只看你這反應就知道,太醫只怕是還給你矇混了過去,竟說什麼只是些皮肉外傷,我看再進半分就真正傷筋動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