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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本王滾遠些!”
正殿寢室中的李淑媛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等了許久不見兒子進來,不禁越發著急,又派了個太監去外頭瞧看,可那太監帶著先頭那宮女回來之後的稟報卻把她氣得倒仰。這淮王人倒是回來了,可徑直氣沖衝進了前院東配殿,又把所有人都驅趕了出去。
“這個孽障,都是木已成舟了,連裝個樣子都不會!”氣急敗壞地把手裡的絹帕揉成一團往地上一摔,她後退幾步重重地坐在了床上,也沒理會那張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看了看臉上還留著一個鮮紅巴掌印的心腹宮女,滿臉的失望和無奈,“要爭要搶拼的是心計手段,他壓根連個皮毛都不通,就知道恃強力逼放狠話捅刀子,別到頭來落得老三那個下場!”
那一頭陳瀾和夏太監一路往日精門去,一路也在心中思量。對於淮王的冒失孟浪,陳瀾已經見識慣了,可當初自己雲英未嫁時如此還不打緊,如今她已經嫁為人妻,他卻依舊糾纏,她簡直不知道這位皇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就在這時候,她就聽到夏太監低聲說了一句話。
“上次咱家險些喪命的那一回,老曲那邊遞了句話過來,說是李淑媛的娘家莊子上一下子收緊了防衛,莊子上因為風寒傳染了人,一下子死了十幾個人。”
陳瀾只覺得心裡猛地一縮。那一次夏太監就說,前一撥刺客瞧著只是做個樣子,後一撥才是真正要他的命,那主使脫不開幾位皇子,如今這話一出,無疑是認準了淮王下的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瞥見那兩個小火者還在後頭跟著,便低聲說道:“夏公公是覺得,先頭那事已經准了?”
“還能不准麼?那些小殿下沒那麼大膽子,魯王殿下又不在了,晉王……晉王殿下之前那反擊深得章法,料想是不會幹出殺人這種蠢事的。只有這位淮王殿下,一心要博得皇上注意歡心,什麼事都敢幹,什麼狠手都敢下!”
夏太監說到這裡,已經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要不是老曲勸咱家,先頭那事情曝光了出來,咱家未必能讓他追償,自己說不得還得去守皇陵,咱家就是拼了也得把他拉下來!三小姐,今天的情形你瞧見了,他日後便是汝寧伯的女婿,和楊大人絕不是一路的,而且因為有些事情,也不會善罷甘休。日後,咱家和你還有楊大人,不妨多多通通氣。”
儘管不想惹麻煩上身,但麻煩既然早就已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貼了上來,陳瀾哪裡不知道,自己已經退無可退。從和夏太監打過的幾次交道來看,她知道他雖是閹宦,卻還有幾分血性,更重要的是人品還信得過,因而沉默著一路走到了日精門,她就輕輕點了點頭。
“若有消息,我自然會第一時間知會夏公公。”
“好!咱家還是照常,有什麼話直接通知楊大人。”
短短一程路,原本暫時的聯盟就變成了長期的合作關係,而夏太監心情緩轉之下,少不得又向陳瀾透露了一個尚未傳出去的消息。等到兩人進了坤寧門,楊進周正在不遠處的正殿漢白玉台階下站著,一看到陳瀾便快步迎了上來。待到近前,他關切地打量了一番人,面色微微一肅,隨即就看向了夏公公。
“楊大人放心吧,有咱家領著還會出什麼差錯?皇上可說了還要縣主進去拜別?”
“皇上已經回了乾清宮,吩咐我在這兒候著夫人回來,有勞夏公公陪著跑這麼一趟了。”
楊進周拱手謝了夏公公,見其笑眯眯地說舉手之勞,寒暄幾句就招手叫了個中年太監過來領路送人,他就和陳瀾一塊告了辭。等到出了坤寧門,四下里除了前頭那個領路的太監之外,時不時有行色匆匆的小火者亦或是低品太監經過,他只得把心頭的關切壓下。一直等到走過漫長的路途出了東安門,一應親隨迎上前來,他和陳瀾一塊登上了馬車,陪著出來的雲姑姑柳姑姑則是坐了後一輛青帷黑油車,他才一下子握住了陳瀾的手。
“這一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難為?是羅貴妃……還是淮王?”
陳瀾原以為自己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可沒想到楊進周一張嘴就問得八九不離十。抬起頭的她看到他那赫然流露出焦慮的眼神,便笑著把另一隻手按在他那寬大的手背上:“沒事,貴妃娘娘那兒,我只是陪著胡謅了些禪機佛理。至於淮王,有夏公公在,李淑媛娘娘又是知情達理的人,不過是路上遇著說了兩句話而已。”
“那就好。”楊進周吁了一口氣,隨即又認認真真地說,“要是有事千萬不能瞞著我,別忘了你當初囑咐我的那些話。如今我們是夫妻,不管什麼事,兩個人一塊使勁,輕而易舉就過去了。”
儘管心下一松,但陳瀾看著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卻總有一種打趣的衝動:“是是是,回稟老爺,你說的話妾身都記住了。”
楊進周被那一聲老爺逗得一愣,想起自己在夏太監面前說了夫人二字,他不禁笑了,順勢把陳瀾攬進了懷裡:“你還真是好記性,我才叫了一句夫人,你就記住了!你也應當知道了,我從前叫楊荃,可父親自從出宗後,就改了我的名字,周自然是應著全,而加了一個進字,自是希望我能力求上進,不負期望。但平日裡,母親還是或叫我阿全,或叫全哥,瀾瀾,你隨便揀一個喜歡的稱呼就行了。”
在車上再一次聽到了昨日洞房花燭夜的那兩字稱呼,陳瀾臉上微微泛紅,想到外頭既有車夫,還有跟車的親隨,甚至有種說不出的心虛,於是頭也不抬地輕哼一聲道:“那兩個字不許在外頭叫!至於你……你的表字叔全好聽又好記,我就叫這個了!”
好聽……這表字便是宜興郡主送的,說是好聽好記,如今她竟然也這麼說,還真是母女相似。
楊進周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嘆了一口氣,摟著她的同時,忍不住低頭又看著那長長的睫毛,挺翹的鼻子,嫣紅的嘴唇,昨夜那短短的銷魂瞬間陡然又浮上了心頭,旋即就被他用莫大定力強壓了下去。
再這麼下去,只怕他就得變成好色之徒了!
車軲轆的聲音有節奏地傳了進來,車廂中彼此依偎著的兩個人說了一會今日在宮裡的情形,在最初的震驚和思量之後,卻漸漸有些迷糊了。直到車停穩了外頭車夫稟告了一聲,楊進周才一個激靈先驚醒了過來,又拍拍推推陳瀾,總算是把這位睡得正香的夫人給鬧醒了。他先正了正發冠和大氅下車。不消一會兒,後頭車上的雲姑姑和柳姑姑就彎腰登上了車來,見陳瀾雙頰緋紅鬢髮散亂,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看到她們這表情,陳瀾哪不知道人家在想些什麼,一時在心裡把外頭的楊進周埋怨了個半死——他就不能別那麼張揚,讓她在車廂里自己挽好頭髮再下車麼?
第271章下馬威(上)
儘管從前汝寧伯楊珪在襲爵時備了厚禮請陽寧侯太夫人朱氏指點迷津,但兩家從前往來並不太多,還是後來汝寧伯夫人想為世子楊艾聘陳氏女為妻,這才有了走動,後來又真正成了姻親。可作為陳瀾來說,位於金城坊汝寧伯胡同的汝寧伯府她還是第一次來,而且如果不是新婚之後必須要見男方的親戚,她甚至根本不願意踏入這兒半步。
此時此刻,隨著楊進周入內,她便敏銳地察覺到,這座府邸不比常常修繕的陽寧侯府,儘管最外頭的門面還光鮮,但哪怕是如今的中路正宅,也已經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頹敗來。青石甬道上有不少斷裂的地方,廂房屋頂上的瓦片瞧著有些參差不齊的景象,而從引路的那位媽媽刻意挺直腰杆,左一個咱們汝寧伯府右一個咱們太夫人如何如何,又是炫耀往來的那些人家,又是炫耀家中少爺們如何爭氣,她更是感到了一股底氣不足的跡象。
怪不得朱氏曾經評價說,汝寧伯家如今不過是二流勛貴!
陳瀾原以為如今總當是在正堂見長輩,誰料引路的媽媽竟是過其門而不入,徑直帶她從旁邊的門繼續往裡頭直走。這時候,她不禁用徵詢的目光看了一眼楊進周。
“汝寧伯府的正堂名曰奉殊,是早年太祖爺欽賜的牌匾,除非正旦冬至這等祭祖大日子,素來並不開啟,咱們這會兒是去太夫人的榮壽堂。”那媽媽卻是眼睛賊尖,看到楊進周仿佛要答話,便搶在前頭解釋了兩句,又接著說道,“這會兒除了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五夫人、六夫人,還有上頭老太爺那一輩的二老太太和四老太太,再加上所有少爺奶奶小姐們,全都在榮壽堂里等著。”
這無非是炫耀此時的排場有多大罷了,陳瀾哂然一笑,沒有答話。須臾,夫妻倆就又過了一道穿堂,這一回才一出去,就只見正房大門口整整齊齊地站著八個丫頭,全都是一色的青布小襖墨綠色比甲,一個個肅穆得仿佛是雕塑,全都是垂手低頭大氣不吭一聲。待到她和楊進周從挑起的門帘入內,就只見大堂中亦是一聲咳嗽不聞,所有人都穩穩坐著,那脊背一個賽一個的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