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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媽媽看著看著不禁眉頭大皺,朱氏卻笑著點了點頭:“不錯,想必郡主挑過去的應當都是極其能幹出挑的,咱們家還是這樣老實本分肯幹活的好,免得楊家如今正捉襟見肘的時候,這些人生出什麼不該有的主意。鄭家的你去前頭見一見這兩房人,然後親自送過去。”
“是。”
老太太都開口讚許了,鄭媽媽自然再沒什麼二話,答應一聲就去了。而她這一走,陳瀾就躊躇了起來。昨日在韓國公府遇到的那樁事情,她自然可以依舊隱瞞著,可是上一回她辛辛苦苦把朝中的風聲對朱氏掩得嚴嚴實實,可依舊禁不住陳瑛回來之後一下子撕擄開來,把老太太氣得更重。於是,權衡再三,她還是把錢氏誘季夫人的話說了。
“好端端的這個錢氏做這種事情幹什麼,蠢貨!”朱氏勃然色變,怒不可遏罵了一聲,漸漸那怒色就消了,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是晉王的保母,就連王妃也要敬她三分,往日晉王殿下有什麼事情要辦,也常常是她出面,理當不是自作主張……要真是如此,莫非是淑妃?可這種時候她招惹郡主幹什麼!”
昨晚宜興郡主雖然再未提此事,但陳瀾隱隱約約覺得,若真是錢氏所為,背後最大的可能就是淑妃了。可淑妃無緣無故,為何要去算計季夫人和宜興郡主?見朱氏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她只能溫言勸說道:“我今早出來的時候,郡主已經派人去請錢媽媽了,料想郡主那般手段,事情縱使不能水落石出,也不至於張揚出去。”
“希望如此……”想想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氏只覺得心力交瘁,苦笑了一下就搖了搖頭,“我如今真是後悔,早知道會是現在這般結局,我就絕不會讓你大表姐嫁入王府。晉王那樣薄情寡義的人,倘若這一次再因為什麼牽連到她……”
仿佛是一語成讖,午後時分,陽寧侯府幾乎和其他各家府邸一樣得知了今天朝會上的那樁驚聞——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進言,以六宮無主儲位虛懸為由請封繼後,以其子入主東宮,安天下之心。此奏一上,皇帝頓時大怒,當即下令罷其官職,流放緬甸。結果朝會之後,各部院衙門的奏摺就猶如雪片一般,把通政司和六科廊忙得腳不沾地。
“封繼後,以其子入主東宮……要是這奏疏早幾日,那麼有可能的不外乎兩個,一個是貴妃,一個是淑妃,可如今貴妃剛剛喪子,意思就是,群臣打算推舉晉王?”
儘管這會兒理當是朱氏午睡的時候,陳瀾也習慣了在床上眯瞪一會小憩,可她卻沒有任何睡意。見老太太聽了自己的話,突然用右手和勉強能活動的左手一塊揉了揉太陽穴,她忙上前去幫了一把,等到把那石青引枕又挪過開一些墊在右手側,她才繼續說道:“皇上春秋鼎盛,不想早談立儲事,再加上皇后新逝,不想冊立繼後,這也在情理之中。朝堂上的老大人們應該都知道,為什麼還這般急功近利?”
如果在半年前,晉王入主東宮,朱氏絕對是樂見其成,也許還會因為群臣這上奏而高興樂呵上好一陣。可眼下她卻越想越覺得心裡不安,可又說不清這不安在哪裡。於是,陳瀾這麼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她突然只覺得腦際靈光一閃。
“瀾兒,剛剛傳信的時候可有提到,上書的都是些什麼人?”
陳瀾剛剛嘴裡說著,心裡卻是真真切切迷糊得很,此時聽朱氏一說,她先是一愣,隨即一下子醒悟過來。偏生通政司那邊並不是張銓送的口信,而是陽寧侯府的內線,所以消息只說是群臣上書,具體的人就只知道那個最最倒霉的右副都御史。於是,她立刻站起身來:“老太太,我這就去看看鄭媽媽回來了沒有。”
傍晚時分,朱氏終於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除卻那位右副都御史算是部院高官之外,其餘的並不是什麼有分量的高官,從六部主事一級,到翰林院的侍讀侍講,四品以上都難尋得很,更不用說什麼閣老部堂之類的老大人。而這些名字陳瀾覺得陌生,朱氏聽著聽著卻臉色漸漸變了,到最後更是死死攥住了旁邊的引枕,渾然不覺指甲都被那勁道給按青了。
“不是從前走過咱們府里門路的,就是曾經親近過韓國公的……好手段,好手段,竟然把他們一個個煽動得上書進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這個老婆子在背後煽風點火!這看似是要立晉王,其實不過是把他放在火爐裡頭烤!”
直到這一刻,陳瀾才終於恍然大悟。朱氏從前身在局中,不少事情便看不清辨不明,她這個旁觀者反而能夠給些透徹的提醒,可如今遇到這樣錯綜複雜的局面,她畢竟對這個時代的過去和人事了解得太少,這當口自然就比不上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太太了。這一刻,她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近來一樁接一樁的事情,隨即面色突變。
“老太太,您還記不記得先頭晉王府的一個典簿勸說晉王上書廢妃的事?”
陳瀾重提舊事,朱氏面色就更難看了。但她知道陳瀾多半不是無的放矢,因而就皺著眉頭說道:“你覺得那事情和如今的事情有關聯?”
“我只是剛剛聽了老太太的話,心裡覺得,若是此次皇上命人徹查,到頭來有人把事情栽在咱們府里和韓國公府,那麼,再加上先頭那樁弊案以及東昌侯府等等纏夾不清,不說奪爵,咱們兩家失勢只怕是鐵板釘釘的。至於錢氏的事情,也未必就不能推在晉王妃的身上。可是對淑妃和晉王來說,他們興許會像先前一次那般覺得,別人其實是在圖謀咱們,他們只是受人牽連,只要能夠把咱們甩掉,他們所受的危害不過微乎其微而已,最大的損害也是斷了一條臂膀,未必沒有新的補上。剪其羽翼,間其腹心,敗其聲名,咱們完了,晉王也完了。”
說到這裡,陳瀾再沒有繼續往下說,只看朱氏那相當難看的臉色,她就知道老太太應當也認同自己這想法。心裡擱著這麼一件事,這天晚上,祖孫倆全都是有一口沒一口地扒拉著飯,糙糙用完了正要讓人撤走桌子時,陳衍卻興沖沖地撞開了帘子進來。
“老太太,姐,我回來了!”見陳瀾雖說看著自己,可臉上卻似乎有些勉強,老太太似乎心情也不太好,陳衍不禁摸了摸腦袋,隨即乾咳一聲說,“姐,今天我回來的時候在半道遇著順天府的差役拿人,一時興起就上去看熱鬧,結果誰知道正好遇見一身便裝的羅師兄,還有杜閣老。杜閣老說,明日箏兒妹妹生辰,我要去可以,得請上你一塊去。”
內閣次輔杜微方?
陳瀾和朱氏對視了一眼,見老太太沖自己微微點頭,就笑著說道:“你就是不說,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去杜家。明天我自然陪你一塊去。”
看到陳衍如釋重負的樣子,陳瀾哪裡不知道杜微方這准岳父給陳衍的壓力實在太大。得知陳衍已經用過飯了,她便與其在蓼香院又盤桓了一會,隨即才告退離去。等到出了穿堂,身邊沒了其他外人,陳瀾方才低聲對陳衍問道:“你羅師兄看著可還好?”
“人瘦了,精神氣色還不錯,只是……”陳衍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之前先生說,羅師兄和我的情形不一樣,他天賦比誰都好,但那性情原本不適合官場,可要是能順利過了眼下……那個關坎,以後就不用擔心他了。對了,師兄家裡也有一樁喜事!”
陳衍咧嘴笑道:“興許過不了多久,師兄就能添一個弟弟或妹妹了!威國公夫人有喜了!”
對於羅旭,陳瀾心裡一直都有一種深深的愧疚。他為他們姐弟幫過許多忙,明里暗裡透過眾多消息,只是,她卻不能回應那份期待——不但因為她缺少了他刻骨銘心的過去,而且也因為她不習慣在不能掌握不能影響的情況下,貿貿然在終身大事上邁出那一步。
此時此刻,當得知迭遭變故的羅旭終於要迎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喜訊,她頓時覺得心裡一寬,但隨即又皺了皺眉:“這是好消息不假,可威國公夫人畢竟年紀不小了……下次若是遇見你羅師兄,別一味只顧著高興!”
第222章驚雷
早上巳正之後,路上行人就漸漸多了起來。陽寧侯府正門一側脂粉胡同的店鋪和后街上的攤販卻已經都開張了,即便是大門口也能聽到某些扯開嗓門的叫賣聲,但門前的陽寧街卻是乾乾淨淨,少有的幾個行人也都是加快步子通過,不敢稍作逗留。
須臾,西角門上十幾個親隨簇擁著一輛轎車行了出來,大街上走過的三兩個行人瞥一眼那青幔雲頭車,又在後頭一個騎馬的華服少年身上掃了掃,知道這是侯府裡頭的主人出門,自是主動沿牆根底下走。等一行人到了街口,路上車馬行人也都是紛紛退避不迭,可唯有停在路邊上一輛不起眼的栗殼色藍布車圍子騾車卻突然啟動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