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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這是我最想聽的一句話!”
江氏身子微微前傾,伸手把陳瀾拉了過來,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她一番,眼神中滿是欣慰和放心,“時候不早了,換身行頭和全哥一塊去宮裡吧。這不是正旦冬至千秋節之類的朝賀,不用穿你昨日那身壓死人的禮服,略簡單一些就行了,如此也不至於太招搖……咳,料想你昨日戴過一次,今天也不會樂意戴著那壓死人的頭冠。”
陳瀾本就不打算再受一次昨天那罪,因而婆婆說話風趣,她自是笑吟吟地附和著點頭:“我正想和母親通融通融呢,昨天那鳳冠戴得我連脖子都幾乎直不起來,要是今天再戴著往宮裡走一回,只怕回來就得靠人背著了。”
“就是讓人背回來也無妨,這不是有全哥麼?”
婆媳倆一唱一和,一旁的楊進周看著這溫馨的一幕,不禁微微一笑。待到江氏又囑咐了他幾句,他這才站起身應了,隨即就和陳瀾一塊回了屋子。走在路上,他忍不住頻頻側頭看著身旁的妻子,見她只是低著頭,仿佛正專心致志數著地上的青磚,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嗯?”
“這甬道的路之前也不知道清理過多少遍,別說青苔,就連雜糙也不會有,哪怕你穿著繡鞋走路也不至於滑倒,你看著地下做什麼?”
想想朱氏剛剛還說楊進周這張冷臉讓人敬而遠之,此時他卻狡猾得明知故問,陳瀾頓時氣結。正要答話,她突然意識到他剛剛有意在繡鞋兩個字上加重了音,不禁又是一愣,隨即輕哼一聲說:“我這不是在認路麼?別看我了,快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感覺到他的大手緊緊地包裹著自己的柔荑,握了一握就放開了,又看到那邊月亮門有人進來,她再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跟著她回了屋子。待到換了一身大紅織錦繡金線牡丹的圓領通袖,罩上一件深青褙子出來,她就發現楊進周早已裝束一新在屋子裡等她。和從前那些衣衫不同,那竟是一件大紅紵絲的麒麟服!
“是落馬河大捷之後皇上特賜的,昨天迎親就是這一身,今日進宮正好,平常從沒穿過。”
這是解釋說明麼?
陳瀾嘴角微微一挑,沒有多說什麼,便隨他一塊出了門。只和從前一人騎馬一人坐轎不同,她和他今次一同上了車,見他坐下之後最初還好,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馬車的顛簸,他卻露出了一幅極其不習慣的表情,她忍不住探究似的盯著他直看。
“要是騎馬,一路疾馳過去,頂多一刻鐘就到了。自打小時候有了一匹小馬,我就再沒坐過車,實在是不大習慣。”覺察到了陳瀾的目光,楊進周也不知道怎的就解釋了起來,旋即又看著她說道,“如今對女子的規矩看得重,出門車轎都是嚴嚴實實捂著,若是你喜歡,以後我可以在府里教你騎馬。”
聽到楊進周前頭那半截,陳瀾原打算說馬車從皇牆北大街繞過去,大約至少兩刻鐘到三刻鐘,忍一忍就過去了,可聽到後頭這一截,她立時怔住了。如今的世道對女子約束極其嚴格,但相比歷史上對名節變態一般的重視,三寸金蓮甚至成為被無數人謳歌的對象,這個時代至少並不是完全不可忍受的。她知道他的體貼,可騎馬兩個字,仍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娘那時候離開京師定居宣府,爹就曾經在家裡教過娘騎馬,還教過娘幾手防身的劍術。一來是因為京師距離韃子太近,雖說從來不曾兵臨城下,可也不能不防。二來是因為人心難防,雖說男人應當保護妻兒家小,可萬一有料不到的時候,也總能多個防備。三來……這世上巾幗本就不遜鬚眉,比如說郡……咱們的乾娘。”說到這裡,楊進周不禁遲疑了一下,“我那時候送給你那柄短劍,你不會覺得唐突吧?”
陳瀾本以為那柄短劍是楊進周的家傳之物,此時才明白另一重緣由,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種微妙的契合感。男女有別,她雖然從不認為自己能夠做到林長輝和沐桓那樣的豐功偉績,可也並不因此就認為自己低人一等。她是獨一無二的陳瀾,她有屬於自己的特長,有屬於自己的堅韌,也有她力所能及的事。她會去適應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但她不僅僅會屈從。
“我很喜歡那把劍,除了進宮,只要出門便一直帶著。”看到他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她又想起了重陽節在龍泉庵的那一遭。那是她今生今世遇到的最大的不確定,可袖子裡的那把短劍,卻給了她一種難以名狀的信心,“等回去之後,你就教我騎馬練劍吧。”
“好!”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之後便再沒有言語。良久,馬車和隨行親從在東安門前停了下來。其他人自然是等在東安門外,而他們倆則在早已等候在那兒的內侍引導下徐徐入宮。由於如今政務不忙,又不是什麼節慶,東安門至東華門一線並沒有什麼外官,甚至從文華殿後繞過時,也只是偶爾撞見幾個身穿背上沒圖案圓領衫的小火者。
然而,走著走著,陳瀾就覺察到不對勁了。按照貴淑德賢的排位,她原以為該是先去西二長街頭裡的端福宮拜見羅貴妃,可瞧這方向分明是乾清宮。她忍不住看了楊進周一眼,見他同樣是眉頭深鎖有些意外,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盤算著其中有人搗鬼的可能性。可不管怎麼想,她都不覺得有這般必要。
然而,當進了乾清門,看到笑眯眯站在那等著的御用監夏太監時,她的心立時就落到了實處。夏太監很隨意地擺擺手屏退了那個帶著兩個小火者引路的中年太監,上前見過禮後就笑道:“楊大人,海寧縣主,咱家可是奉旨在這兒等你們多時了。皇上在後頭坤寧宮,請你們隨咱家過去吧。”
居然是坤寧宮!
封閉了許久的坤寧宮除了皇帝,已經很久沒有外人進入了,哪怕是武賢妃,據說也只是每逢整月,帶著周王在長樂宮院子中遙祭上香。此時此刻,陳瀾再次踏入這座曾經流連過半個月的宮殿,只覺得心裡翻湧著無數滋味。
等到夏太監引她和楊進周進了西暖閣,看到這間偌大的屋子仍是皇后在世時的布置,唯有角落中多了一張桌案一個香爐,她一下子醒悟了過來,不動聲色地輕輕拽了拽楊進周,隨即上前幾步屈膝跪了下來。深深叩首的時候,她偷眼瞥見旁邊的楊進周亦是一同下拜如儀,她頓時露出了一絲微笑,心裡默默禱祝了一句。
“皇后娘娘,我帶他看您來了!”
第四卷月落星沉
第269章天子偏愛,無名有份
坤寧宮東暖閣。
十月中的京城已經冷了下來,宮中的大多數宮殿都已經燒起了火炕和地龍,擺置了炭盆取暖。由於太祖林長輝登基之初曾經大力提倡用黑煤,因而地龍之中多用黑煤,而炭盆則是一如從前歷朝歷代,選炭極其細緻,上等的馬口柴供御膳房,而紅蘿炭則是供太后皇帝皇后和高級妃嬪,其餘嬪妃則是按照尊位分配,只到嬪一級為止,再下頭的婕妤美人才人則是只用銀骨炭。然而,如今皇后已去,坤寧宮的供給自然而然就停了,這東暖閣徒有暖閣兩個字,卻是陰冷徹骨。
兩個侍立在一側的小火者儘量用最小的動作絞動著雙手,又不露痕跡地縮了縮脖子,試圖讓自己能夠溫暖一些。一個地位高些的太監彎腰控背地站在正在書案前寫字的皇帝身後,不時把手貼在心口取暖。只有專心致志寫字的皇帝仿佛並不在意這陰冷的環境,只是專心致志地潑墨揮毫,直到聽見夏太監的聲音,他才抬起了頭。
“啟稟皇上,海寧縣主和楊大人正在西暖閣中祭拜,大約再過一會兒就會過來。”
“唔。”
皇帝擱下了筆,隨即若有所思地揉著手腕,好一陣子才開口問道:“江南那邊的密折送到了沒有?”
儘管是御用監太監,但密折往來一直是夏太監負責的那一檔子事,因而夏太監忙躬了躬身道:“尚未,小的已經吩咐底下著意留心靠近京城的那幾個驛站。不過從前也一直有早晚一兩日的,料想不日之內就能有信來。恕小的說一句大膽的話,如今張閣老已經去了,皇上又封贈了他和兩個兒子,江南那邊想來就能太太平平了。”
“你說得不錯,畢竟,九妹和張銓在那裡也經營了十幾年。只不過,那裡書院太多文風太盛,言事的書生比比皆是,就怕這些人鬧出什麼事情來……”
皇帝頓了一頓,再也沒有繼續說下去。楚朝開國,為了震懾漠北,於是定都元大都,卻因為江南富庶之地不可放棄,於是定金陵為南京,江南一帶就成了天下財稅重地。然而,這些年來,不但田畝賦稅,就連海貿賦稅也是年年減少,若不是宜興郡主和張銓在寧波整治一番,國庫只怕要更加空虛。但僅僅這樣還不夠,所以江南……他這些年提拔的人才,幾乎此時都在江南!至於朝中,宋一鳴雖說心機深沉,但總算還是可用之人,再說還有杜微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