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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就對那信使吩咐道:“你隨本鎮去書房!”
楊進周這個主人既是要去忙活,方翰三人自是匆匆先告了辭,撂下狠話的周泰同甚至連場面話都不及說就揚長而去。至於剩下的人裡頭,許陽本就是為了讓兒子負荊請罪來的,此刻金陵知府吳應一走,他也顧不上把剩下的那場戲演完,隨即就押著人匆匆走了。而艾夫人雖然覺得今晚情形詭異,想多留片刻,可別人都走了,她也只得告辭離去。不過是片刻功夫,這偌大的地方除了幾個媽媽和丫頭,就只剩下了陳瀾和樊成夫妻三人。
“人都走了,樊知府眼下大約是鬆了一口氣吧?”
“是是是……”樊成本能地答應了一聲,可話一出口就覺察到語病,不禁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倒是一旁的樊夫人還警醒些,趕緊接過話茬道,“楊大人和夫人的再造之恩,我和我家老爺一定銘記在心,日後一定相報。”
“那些沒意思的話就不用再說了。”陳瀾嫣然一笑道,“賢夫婦若是要謝,把揚州這一攤子事料理好就行。雖說論品級,樊大人比剛剛那幾位要差了一大截,但揚州並不屬於南京統管,彼此之間又沒什麼統轄關係,該怎麼做,想來樊大人應當明白。”
第373章惜別離,驚試探,險機遇
春日的夜晚靜謐而又怡人,儘管天空仍然飄著細密的雨絲兒,但整個人浸沒在那口湯泉之中,那種落在臉上的清涼卻恰到好處,陳瀾舒服得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幾個丫頭原本還想留著擦背伺候,但她只吩咐輪流在門口守著,一個也沒留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方才愜意地睜開眼睛,吁了一口氣,伸出雙手來搭在一旁的石壁上,腦袋枕著那凹凸有致的石枕望著天發起了呆,嘴裡忍不住輕輕吟誦了起來。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也曾經是江南人。只如今煙花三月,風景如畫,可更多的仍是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想著想著,她漸漸又閉上了眼睛。那溫度恰到好處的溫泉水輕輕蕩漾著,拂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和拂面的和風細雨一塊,交織出了一曲讓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就在她幾乎睡著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了一雙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肩上的那種熟悉觸感讓原本身體一僵的她一下子放鬆了下來,旋即頭也不回地嗔道:“走路都不帶出聲的,有你這樣嚇人的麼?”
“我都已經來了好一會了,誰知道你在這裡竟然能睡著?”蹲在那湯池邊上,楊進周的目光從妻子那光潔細緻的脊背上漸漸落到了前頭,正生出了一種可惜的感覺,他就發現手下那雙肩輕輕一動,便笑了起來,“雖說這湯泉不錯,可之前你不是還教訓過我,說不可貪戀舒適,在一口湯池中泡得太久,怎麼現在自己就忘了?”
不料想楊進周竟然還把自己當初在京城湯泉別宮時說的話搬了出來,陳瀾不禁掙開雙手,一撐下頭的石凳站起轉身,走上台階來對著身前那男人晃了晃腦袋:“忘了又怎麼樣,反正有你呢!再說這幾天一樁樁一件件接連不斷都是事情,難得放鬆一下而已。這口湯泉的水又不像其他池子那樣滾燙滾燙……喂,你還愣著幹什麼,下來呀!”
楊進周原本就在外頭換上了一件大浴袍,此時聽陳瀾這一說,他自然不會拒絕,隨手將外頭衣裳往一旁的衣架子上一放,繼而突然一下子跳了進去。陳瀾被那陡然濺起的水花襲擊了一個正著,好容易找到毛巾擦了擦幾乎糊住的眼睛,又氣又惱的她正要找那個始作俑者算帳,腰肢卻突然被人緊緊箍住了。
“餵……”
“別動,讓我靠一會兒。”
感覺到那下巴真的擱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陳瀾不禁嘆了一口氣,只得索性靠在了他的懷裡。原以為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只是靠靠而已,但緊跟著,她只覺得耳廓傳來了一種溫溫熱熱的感覺,整個人一時間頓時軟了下來。無力地掙扎了兩下,她的聲氣免不了微弱了許多。
“別在這兒……到時候弄污了這一池水!”
“就只有你最愛惜這些……既是泡溫泉,還穿這麼嚴嚴實實幹嘛?被水一浸濕還有什麼用,清清楚楚都看見了!”
陳瀾低頭看了一眼那一層已經緊緊貼在身上的抹胸和小褲,下一刻冷不丁右手抽手猛地往後頭一撞,可撞上去的感覺堅硬得仿佛不像是皮肉,手肘更是又酸又疼,她不禁輕輕呻吟了一聲,然而,很快那手肘就落在了一隻粗糙的大巴掌中。
“你呀,就是不老實!”
“誰讓你來惹我!”陳瀾輕輕咬住了嘴唇,隨即低聲嘀咕道,“真不懂得情趣……”
那嘀咕雖然聲音極輕,可兩個人原本就緊貼著,楊進周該聽到的自然都聽到了。最初的愕然過後,他冷不丁爆發出一陣大笑。哪怕是陳瀾惱火地掙脫開去,撩起一大捧水直接兜頭兜臉往他澆了過去,他仍然沒停下笑聲,隨即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人攬在了自己懷裡。
“我從前怎麼就覺得你冷靜自持,沒發現你心裡還有那麼多古靈精怪的想頭?”
“從前是從前……”陳瀾慵懶地答了一句,隨即方才輕聲說,“從前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從來不敢放開,如今雖然仍是前路艱險,但畢竟有你陪著。”
對於楊進周來說,這無疑是最動人的情話。他什麼也沒回答,只是輕輕地抱著她坐了下來。兩人就這麼靠在池邊,看著一輪彎彎的新月從厚厚的雲層中倏忽間露出臉來,看著天上的雨絲逐漸細密,看著偶爾間飄來的幾片糙葉樹葉輕輕掉入水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漸漸下得大了,一點一滴打在湯池中,激起了一個小小的漩渦,楊進周才突然嘆了一口氣。
“瀾瀾。”
原本閉目養神的陳瀾一下子睜開了雙眼。半晌沒等到下一句話,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是不是鹽城那邊的情形很不好,所以要你過去?”
“那信使帶了密信來,事情是荊王殿下早就策劃好的,其實只是鹽城的幾個鹽梟作祟,事情好辦,不用我出面。”楊進周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是通州……不是京城邊上的通州,是南通。趁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淮安那邊的時候,真正的矛頭在通州,說得更確切些,是一水之隔的那個島。據報,那裡有不少繞過寧波市舶司進港的船隻,船是從倭國來的。”
陳瀾並沒有問什麼有沒有危險之類的蠢話。沉默良久,她只重重地抓緊了他那猶如鐵石一般堅硬的肩膀:“那你去吧,這裡有我。”
“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去殺人,之所以我去,要的只是一個身份。”楊進周安慰似的輕輕吻了吻陳瀾的額頭,這才低聲說道,“蕭世子原本性子稍莽撞了一些,可有畢先生佐助,料想周旋之類應當不難,我只擔心你。這樣吧,我索性出面讓你和娘都搬到萬泉山莊來,把偶園讓給蕭世子他們住。我走之前會把其他事情都安排好。”
“好了好了,你是男人,成天操心家裡的事情像什麼話!”陳瀾捏拳在他身上擂了兩下,這才靠了過去,“總之,你放心就是!”
“老爺,夫人,雨下大了!”
兩個人就這麼彼此靠著,突然只聽得外頭傳來了一陣喚聲。陳瀾趕緊推開了楊進周,一抬頭方才發現天地間那一層茫茫白霧仿佛有加深的跡象,她正要順著台階上岸,一旁卻伸出了一隻手,不由分說地拉了她一把:“慢點,小心腳下打滑!”
仿佛是應著他這提醒,陳瀾果然是覺著腳上一下子失力,整個人竟是一下子就往後一倒。可是,預料之中的摔到水裡卻並沒有發生,她整個人突然騰了空,旋即就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側頭看著那個抱著自己穩穩上去的男人,又見他隨手一抖,將那塊巨大的浴巾抖開,嚴嚴實實包裹在了她身上,這才一隻手將大浴袍罩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她不禁掙了掙想要下地,可一根手指突然抵在了她的雙唇上。
“別犯犟,下雨了,你又穿不慣木屐,萬一再滑了該怎麼是好?”
“我哪裡就這麼嬌貴……”
口中這麼說著,陳瀾卻沒有再亂動,只任由他抱著自己一路出去。當在院門口看見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瞅見的兩個丫頭時,她仍是趕緊別轉了頭去。直到進了一旁的小屋子,好容易被他放下了地,她立時衝進了一旁的淋浴小間,讓熱水從頭淋到腳,洗去那一身汗水和泉水的同時,又忍不住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
“夫人,夫人?”
聽到外頭的聲音,陳瀾這才從拍了拍板壁,讓隔壁燒水的地方斷了水,她這才披著另一條大浴巾出來,卻發現楊進周已經不在這兒了,等在那裡的卻是芸兒。在人的服侍下換上了一身家居常服,就這麼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她便從另一邊出了門。沿著長長的迴廊走了好一陣子,到了下午到過的雨聲齋,一進門,她卻看到了已經裝束齊整的楊進周,一旁的椅子上則是坐著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