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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寧縣主,安國長公主進宮之前曾經囑咐過,若是您到了,就請從東安門入宮。長公主不是在咸陽宮就是在長樂宮,小的給您引路。”
那中年太監把話說完,陳衍就扶了陳瀾下來,又笑著說道:“姐,這位是萬公公,如今是御用監奉御,為人穩妥可靠,有他在我就放心了。再說,雲姑姑也能隨著你進去。”他說著就斜睨了那萬公公一眼,“萬公公,我姐姐可就拜託你了。要出什麼岔子,你可知道後果。”
“是是是,四公子就放心好了,海寧縣主那是金枝玉葉,小人必定盡心竭力伺候。”
陳瀾又不是頭一回入宮,只這會兒看著陳衍竟是對那萬公公千叮嚀萬囑咐,仿佛生怕她在宮裡吃了什麼虧,她不禁啞然失笑。從前都是她猶如母雞護小雞似的護著陳衍,這一次回京竟是調轉了過來,小傢伙竟不止是嘴上說說,而是貨真價實從行動上表現出自己的可靠來。
儘管瞧著有趣,可她自然不會在這時候在臉上露出什麼端倪。直到隨著萬公公一路進宮,見這位陪著小心端著笑臉,而在一路上遇見其他低品小宦官行禮的時候卻只是略一點頭,她就知道這位在宮裡想來是有些身份,因而又走了一箭之地,她就仿佛漫不經心似的問道:“我好幾年沒回來了,如今竟是不認得人,萬公公是御用監的人,想來該識得夏公公?”
“回縣主的話,不敢當識得二字,夏公公正是小人的乾爹。乾爹一直都說要退下來養老,就不免多挑了幾個人調教提拔,小人正好福分不薄,這才給挑上了。”這萬公公說到這兒,臉上的笑意就更殷勤了,“今天這一趟差事不但是長公主的吩咐,乾爹也額外囑咐過。說是縣主畢竟已經離開了這麼久,有些事情未必分明。”
聽說夏太監另有囑咐,陳瀾立時凝神留意。果然,萬公公只是頓了一頓就壓低了聲音:“雖說如今是皇貴妃娘娘權攝六宮,但娘娘身體一直算不上十分康健,所以都是貴妃娘娘淑妃娘娘和賢妃娘娘協理六宮。貴妃娘娘去年得了一位小公主,難免稍微撂開些手,而賢妃娘娘則素來是不管事的,這宮裡的光景可想而知。”
儘管萬公公只說後宮,半句不涉及前朝如何,但陳瀾哪裡會聽不出這其中的奧妙。心領神會的她衝著雲姑姑使了個眼色,後者在坤寧宮當了多年宮女,更是精熟這一套,在路過一個拐角的時候,趁著沒人注意,便不動聲色地將一錠銀子塞在了萬公公手裡。萬公公亦是顯露出做老了這勾當的熟練,接過東西一捏就立時往腰帶中一揣,連多看一眼都沒有,只是臉上的笑意難免更顯出了幾分熱忱。
正如起頭晉王所說,咸陽宮皇貴妃朱氏果然是正犯著病,儘管聽了她來很是高興,但也只是強打精神見了她,只說了一會話就連連咳嗽。陳瀾見狀自然是慌忙起身告退,卻被皇貴妃伸手攔了攔,下一刻,屋子裡的其他人就悄無聲息退下,就連雲姑姑忖度片刻也閃了出去。
“我當初進宮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過臨到這年紀還能晉封,也算是異數了。”感慨了這一句後,皇貴妃便用手絹捂著嘴,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但卻不曾再咳出聲來,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你祖母年紀大了沒法入宮來,你不在,她更是沒法子遣別人入宮來見我,頂多只能讓人捎帶三兩句話,可終究不便。今天你來,有些話我必得要說。”
聽到這裡,陳瀾慌忙坐上前去,扶著皇貴妃的胳膊輕撫其脊背順氣。果然,就只見皇貴妃沖她輕輕頷首,聲音已經是輕得不能再輕:“晉王妃年紀輕輕就歿了,聽著自然讓人傷感,可無論是於她自己來說,還是於陽寧侯府韓國公府,也許都好。晉王雖說是一度打消了廢妃的打算,可他早覺得自己在文官當中名聲好,一個出身勛貴的王妃反而累贅,王妃病重的時候,他都不曾有多少問候,安國長公主把小郡主接過去的時候,他更是連一點不情願都沒有。”
“早在還在服孝的時候,他就已經悄悄在京城那許多文官當中物色起了繼妃人選。雖說他身邊那位首席幕僚湯先生已經不在,可他終究是周王以下最年長的,生母又是淑妃,自然有無數人願意貼上來,如今雖說行事反而低調了,可聲勢甚至不遜當年。而荊王在江南之事之後雖是熱過一陣子,可如今反倒又不顯了,而且立儲之事竟是也擱置了下來。”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皇貴妃這才停下來歇了一口氣。陳瀾扶著人靠床板做好,又墊了一個厚實的靠枕,這才親自去蒲包里倒出一杯滾熱的茶來,服侍皇貴妃喝了大半盞,這才輕聲說道:“娘娘放心,您說的我都明白了。雖然荊王南下的時候,曾經和叔全並肩做了不少事情,但那是為了公義,不是為了私情。至於侯府,三叔不在,別人也不敢逾越。”
“你知道就好,事情未定,早站隊看似能夠儘早拿到從龍之功,但站錯了隊呢?再說一句誅心的話,日後聖主登基,萬一覺得你當年那站隊只是為了一己之私,亦或是鳥盡弓藏呢?老太太當年力主惠蘅嫁給了晉王,可結果如何?”連續三個問句之後,皇貴妃終於疲憊地打住了,最後才吐出了一句話,“聖心獨運,別人即便猜到結果,也未必猜得到過程。”
皇貴妃從前並不是喜歡評論朝政時局的人,因而,此時此刻聽著這洋洋灑灑一大篇,陳瀾心中非但訝異,隱隱約約還有些擔心。果然,這麼一大通話也耗盡了皇貴妃的大半氣力,她示意陳瀾扶著她慢慢躺下,嘴裡這才輕聲說道:“我向來是對這些事情並不留心,要不是長公主提醒過我,我也想不到這些。況且,除了晉王和荊王,周王殿下也已經有了嫡孫。”
出了咸陽宮,陳瀾雖思忖羅貴妃不是正經親戚,但沉吟再三,還是特意去了端福宮。使萬公公通報之後,待得知羅貴妃帶著小公主去了御花園,她自是樂得撲空,當即又轉往了長樂宮武賢妃那兒。還沒進門,她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慡朗笑聲。
“好,這一腳真是盡顯你當年本領,且看我的!”
陳瀾恰好在這時候進了門,見一個高高的鞠球朝自己這邊飛了過來,她在最初的一愣過後,竟是本能地退後一步,勾腳輕輕顛了兩下,隨即又是高高一腳。下一刻,就只見鞠球回飛到了那正殿前的院子裡,緊跟著就是一個又驚又喜的嚷嚷,再後來則是一陣笑聲。
“好好,多虧來了個救星,否則你這必殺一腳就得飛到外頭去了!”
武賢妃用腳輕輕將鞠球傳給了旁邊的周王,見其笑呵呵地左腳右腳輪番其上,玩了個不亦樂乎,滿頭大汗的她隨手接過一旁宮女遞來的一條軟巾,一面擦臉一面往陳瀾這邊迎將上來。而安國長公主自是比她更快一步,到了陳瀾面前上上下下一打量,她就伸手按了按陳瀾的肩膀,又拉起她的胳膊瞧了瞧,隨即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好,江南水土確實養人,就這麼幾年,你的筋骨比從前強健多了!看你剛剛那腳,在江南還學過蹴鞠麼?”
“娘,除了蹴鞠,為了強身健體,練劍、跑步、打太極,逢天氣好的時候就出去踏青爬山,雖說沒什麼高山,但一來二去,身體就比從前好多了。”陳瀾自然不會說,遠離了京城那些達官顯貴的視線,她可以把從前學過的不少健身操拿出來做,於是身體柔韌性也好,其他也好都有了很大提高。此時,見武賢妃也上了前,她自是連忙行禮。
“這孩子,確實比從前看上去臉色紅潤精神煥發,這才像你年輕時候的樣子,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使不完的勁。”武賢妃說完這個,就拉過陳瀾悄悄問道,“都成婚差不多三年了,你家婆婆和相公可有過什麼抱怨?”
見陳瀾面色微微一紅,隨即坦然搖頭,武賢妃這才站直了身子,笑吟吟地感慨道:“好,好,不愧是皇上,這鴛鴦譜一點一個準!”
安國長公主耳聰目明,剛剛武賢妃的問話自然完全落在了她的耳中。嘴上雖不說,但一塊入正殿的時候,她那好心情自然是完完全全露在臉上。等到坐定,她就立時催促武賢妃把一歲多的孫兒抱了出來瞧瞧,等人一走,和陳瀾坐在同一具軟榻上的她就笑說道:“總算是在江南最初那陣子擔驚受怕沒白挨,你等到這舟馬勞頓恢復了,就可以漸漸停了藥。對了,回頭我讓林御醫先給你去看看。”
“謝謝娘。”
陳瀾正要繼續說什麼,卻不防一根手指就這麼落在了她的雙唇上,緊跟著就只見安國長公主對她眨了眨眼睛。她側頭一瞧,就只見是周遭還侍立著兩個宦官。
“叔全那邊大約這兩日就有召見。不過你有個預備,任命興許不會這麼快,你們倆不妨好好休整休整,該逛的該玩的什麼都別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