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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話的?”
儘管知道朱氏必定不以為忤,陳瀾還是老習慣上來,伸出手就在陳衍腦門上彈了一指頭,見弟弟眨巴眼睛看著自己,她這才把事情原委說了。結果,就只見陳衍沒好氣地撇了撇嘴。
“我還以為什麼大事呢,敢情就是這個!我昨晚上回了侯府就聽說啦,今早去杜府時特意向杜閣老打探了打探,聽說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對四姐夫這麼個酸腐書生很不喜歡,所以武選司正好因為之前的武選舞弊鬧得沸沸揚揚,一時出缺,就緊趕著把人掃地出門,這不,人果然是歡歡喜喜去上任了。”說了這麼一通,他接過旁邊陳瀾遞過來的茶水,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隨即又漫不經心地說,“不過,杜閣老還加了一句,這是官面上的說法,只姑且一聽罷了,那位右副都御史是不喜歡四姐夫,可他卻是元輔宋閣老的得意門生。”
第422章一別經年,人各不同
相比陳灩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陳瀾卻是又去看了陳汐,見其雖說帶髮修行,可眉眼間反而少了幾分冷艷,多了幾分恬淡,有些話便說不出來了,最後回來陪著朱氏用了午飯方才告辭離去。只上車了之後,人前一直言笑盈盈的她卻立時斂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怔忡。死纏爛打硬是要跟著陳瀾一塊去安國長公主府的陳衍見姐姐這光景,也知機地沒做聲。
直到馬車緩緩前行,好一陣子都沒見陳瀾回神,他這才幹巴巴地咳嗽了一聲,又低著頭小聲說:“這幾年宮中的林御醫和大姑父薦的那位張大夫常常來給老太太診脈問診,雖然在老太太面前都是說些老生常談的話,但畢竟禁不住我追問。從前那趟小中風雖然平安度過,可老太太年紀大了,氣血兩虧,這要是安安生生,也許還能有三五載,可若是有個什么小毛小病,一不留神就難說得很了。”
陳瀾雖不通多少醫術,但察言觀色,她自然發現朱氏的身體比三年前更加不濟,甚至精神也大為不足,只這麼見一回人,午飯之後就已經睏倦上來,而眼睛之中更是神光不足。於是,在陳衍說了這麼一番話之後,她不覺深深嘆了一口氣,倚在靠背上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之,姐,一切有我呢,你就別那麼操心了。”陳衍輕輕握住了陳瀾的手,繼而咧嘴笑道,“我明年就要娶親了,興許給這喜事一衝,老太太就立刻好起來也不一定,不都說人逢喜事精神慡嗎?三叔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呢,而且有了先前的教訓,他就是回來,也不敢如從前那般肆無忌憚,再說,我已經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
那曾經青澀的人兒已經漸漸蛻變,儘管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確認了這個事實,可陳瀾總覺得心底有幾分空落落的。沉默了好半晌,她終究沒有出聲,只是沖陳衍點了點頭。
陽寧侯府位於西城,而安國長公主府卻位於東城,因而這一路異常漫長。在那有韻律的車軲轆聲中,陳瀾雖昨夜睡得很好,可終究是旅途勞頓,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瞌睡。隨著車的一陣陣顛簸,原本靠在一邊廂壁上的頭漸漸被顛得調換了方向,最後自然而然往右邊一歪,就這麼靠在了陳衍的肩膀上。
這動靜頓時把半夢半醒的陳衍給驚著了,一側腦袋,他就發現姐姐的頭正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張臉上,微微有些亂的額發,修長的睫毛,微微閉著的眼睛,那熟悉的眉眼此時卻沒了平時的鎮定自若,多出了幾分柔弱來……只是茫然了一瞬間,他就立時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讓陳瀾靠得更舒服些,手卻把窗簾撩開了一些,眼睛也落在了窗外。
三年多了,這三年多他比過去十幾年都要拼命都要努力,就是為了能不負姐姐的期望,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姐姐都能平安喜樂!如今好不容易團圓,他不會讓任何人攪和了這種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幸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瀾突然聽到外間仿佛是什麼人正在說話的聲音。恍惚之間睜開眼睛,辨明自己是在馬車中,她一愣之下立時坐直了身子,環顧四周卻發現陳衍不見了,而這馬車也已經停穩了下來。低頭發現身上蓋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仿佛是之前看見陳衍穿在身上的,她不覺一把將大氅卷好抄在手中,待要下車時卻有些猶豫。
因為闊別許久的陳衍比從前更加纏人,隨行的雲姑姑和兩個丫頭都在後頭的青帷小油車上。她剛剛分明是在車上睡著了,如今鬢髮散亂自不必說,若是貿貿然下車,這幅光景落入別人眼中,不知道又會編排出什麼話來。斟酌良久,她便湊近了前頭車門,透過捲簾fèng隙往外看去。當認出那個站在門口和陳衍說話的人時,她不覺皺了皺眉。
那不是別人,正是晉王!
馬車之外,晉王和陳衍寒暄過後,這才笑道:“你這來得實在是不巧,我也是到門上才知道,九姑姑進宮去了。既然撲了個空,何妨到我那兒去坐坐?”
“多謝晉王殿下好意,只是今天我不是一個人,車上還有家姊。”陳衍恭恭敬敬地垂下了頭,避開了晉王那種有些刺人的目光,“家姊剛剛從江南回來,思母心切,所以我打算再陪著家姊去東安門外問一問。家姊畢竟曾經通籍宮中,若是方便,還可以順便進宮一趟拜謁皇貴妃娘娘。”
這話說得異常圓滑,哪怕是車內窺視的陳瀾也不覺暗自點頭,讚許曾經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傢伙如今真正成熟了。然而,就在這時候,她卻發現晉王一下子拿眼睛往馬車這邊看了過來,竟是和她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哪怕覺得對方不至於發現自己這偷窺,她仍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比起當年的形貌,如今的晉王不僅顯得消瘦,而且那眼神和氣度也內斂了許多。
“怪不得,原來是令姊也在車上。那就是了,如今我那王府里少了個女主人,接待她就多有不便了。”說到這裡,晉王便含笑收回了目光,沖陳衍點了點頭,“那我也不勉強,你就送令姊到東安門去吧。話說今天當值的當是楊大人昔日舊部,當不會留難,通傳之後當可入見。倒是皇貴妃這幾日身體不適,也不知道能否接見,至於九姑姑,多半是在賢妃娘娘那兒。”
這一番解說之後,陳衍自然是連聲道謝,待到行禮目送人離去,他方才轉身回來。打開車門小心收起捲簾,他利落地登上車,結果還沒坐下就看到已經醒得炯炯的陳瀾。見她抱著大氅沒好氣地看著他,他便嘿然一笑,放下捲簾就吩咐外頭關上了車門。
“姐,你醒了?剛剛的話都聽到了?”
“不但聽到了,也都看到了。”陳瀾把大氅遞過去,督促陳衍穿好了,這才說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何況三年?雖說之前就見識過了,可看你剛剛有板有眼的沉穩樣子,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過,晉王的樣子也變化極大。”
“自然大,他在皇陵足足被撂了一年,回京之後又是荊王殿下最風光的時候,要是他還像從前那樣只知道裝樣子,東宮之主早就定了。”
陳衍的聲音一下子壓得極低,沉吟了一會又開口說,“羅師兄回來之後,就出了內閣轉六科廊,去年轉吏部文選清吏司掌印郎中,今年則是翰林院侍讀學士,今科春闈更是奉旨巡閱考場。雖說是和荊王殿下交往並不多,但因為江南之事,難免有些撇不清。至於蕭世子,則是奉旨管帶府軍前衛幼軍,那至今未定的婚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緊盯著,媒人險些就要踩破了鎮東侯府的門。別人都說,他們倆是荊王的文武雙璧,可即便這樣,大多數文官都是偏向立長,所以東宮遲遲未定。這不,因為緬甸那邊突現不穩,所以威國公大約要離京了。”
之前人在江南,哪怕是消息暢通,但不在京師,很多敏感的東西就不能寫在書信上,因而此時此刻聽著這些,陳瀾哪裡察覺不到其中的重重危機。還不待她細想,陳衍就笑嘻嘻地為她扶了扶頭上的一支簪子。
“只不過,咱們侯府如今當家人不在,老太太不管外務,我年紀小,再加上大表姐已經過世了,所以連帶韓國公府在內,咱們兩家都是不摻和這些事情的。為了這個,晉王殿下也不知道堵我多少回了,不是為了我和他好歹是親戚,而是為了師傅是皇上最信賴的人。今天師傅不在家,多半是為了躲這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只可惜我對他說你是從東安門入宮,西苑我還有通籍,這大內禁宮我就進不去了。”
“也不見你和公主府的門房問問清楚,為了躲人,你就信口開河就說了那麼一通話,這膽子也太大了!”
“習慣成自然,習慣成自然。再說,這不是怕那位殿下死纏爛打麼?”陳衍打了個哈哈,往外看了看就立刻岔開話題道,“師傅這兒距離東安門就是近,瞧,這已經是東安門大街了,轉眼間就要到了。”
陳衍那避重就輕的習慣陳瀾哪裡不知道,此時眼看就到了,教訓已經是沒了機會,她自然只能就此作罷,只少不得瞪了他一眼。等到馬車停在了東安門外,她就只見陳衍跳下車之後熟門熟路地下去兜搭,不消一會兒,就有一個中年太監跟著他到了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