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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灩雖沒有明指是誰,但陳瀾心裡早已經明鏡似的。她一直就瞧不起蘇儀那個迂腐的書生,可卻沒想到這人竟然還存著這樣的想法,此時那股感覺與其說是厭惡,還不如說是噁心。然而,她還能忍住,一旁的芸兒卻立時炸了。
“他好大的口氣,難道他以為婚事就是他上下嘴皮子一動就能定下的?”
“芸兒出去!”
陳瀾幾乎想都不想就沉聲吩咐道。見芸兒撅著嘴不情不願地退出了門,她才看著陳灩說道:“以蘇儀的性子,既然不管不顧連那種話都說出來了,應當接下來還有下文吧?”
“是。”陳灩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他還對我說,別以為你三姐封了海寧縣主,夫婿又是飛黃騰達,就能誰都不放在眼裡!他如今在順天府是爹不疼娘不愛,但只要他還是推官,陽寧侯府那樁案子他就不會輕易撒手,更何況,武陵伯府已經過問了,他有的是法子讓那樁案子鬧到御前。人證你們陽寧侯府想滅口容易得很,但物證卻不是你們想毀就毀的。要是你三姐想息事寧人,就來求我!”
連珠炮似的說完這一連串話,陳灩不禁精疲力竭,順勢就在陳瀾面前的小杌子上坐了,用雙手使勁搓了搓面孔,這才頹然說道:“三姐姐,該帶的話我已經都帶到了。接下來要怎麼做,全都在你。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回去……”
久久沒等到陳瀾的回音,她不禁抬頭一瞧,卻發現陳瀾面色紋絲不動,只是斜倚在暖榻的靠墊上,那目光中隱隱流露出讓她有些心悸的東西。好一陣子,她才試探著又叫了一聲,結果,一隻手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回去吧,替我捎帶一句話給他。”陳灩立時坐直了身子,可是,聽到耳中的下一句話卻讓她一下子呆若木雞,“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要是覺得有十足的把握,那不妨想怎樣就怎樣,只要到頭來震動天顏之後的結果,他能夠承擔得起!”
“三姐……”
陳灩今天前來,雖是被蘇儀逼得狠了,可那番話究竟讓她生出了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自從陳瀾一步步在侯府站穩了腳跟,先是老太太偏愛,繼而是安國長公主,緊跟著又是皇帝,無論是婚事其他,都走得異常順利,而她和陳冰這兩個昔日還算得意的,一個攤上了落魄世家懦弱無能的公子哥,一個則是嫁到了那種裝腔作勢的寒門。她真的很想看一看陳瀾驚慌失措是什麼模樣,真的想看一看她六神無主是什麼光景。
然而,她沒有看到想看到的。那個坐在暖榻上的三姐,就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嘴裡吐出的是那斬釘截鐵似的字句。
於是,她使勁鎮定了一下心神,老半晌才哀聲說道:“三姐,他雖是迂腐不成器,可人卻向來衝動,要真是捏著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陳瀾打斷了陳灩的話,隨即微微笑道,“我讓柳姑姑送你回去。看你今天的樣子,想來平時他對你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你記著我一句話,對這種色厲內荏的男人,你就是要狠過他頭去,才能不受氣!你父母是指望不上,但老太太前時說過的話你應該還記得。他蘇家有什麼了不起的?把他在家對你的那些行徑宣揚出去,我敢擔保,他這輩子就休想再騰挪一步!他不是要前程嗎,你拿出和他拼個魚死網破的決心來,他若是還敢露出這幅樣子,我就把陳字倒過來寫!”
陳灩素來只見陳瀾從從容容,可今日這般疾言厲色說出的又是這樣殺氣騰騰的話,她不禁只覺得一陣陣心悸。對付丈夫用這樣魚死網破的法子,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而陳瀾能夠這麼說,無疑表明若是蘇儀敢用那種法子脅迫,她極可能有更激烈的回敬。況且,陳瀾之前的從容不迫,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
於是,當陳瀾喚了柳姑姑進來,又當著她的面吩咐了差不多的一番話之後,陳灩就更是確信了剛剛的猜測,心裡頓時越發後悔,告辭的時候連怎麼說話都忘了。而等到陳灩一走,陳瀾立時吩咐人去把紅纓和長鏑叫來,對著兩人沉聲吩咐道:“讓小丁和小武跟去蘇家,給我盯著那邊的動靜!”
第475章身敗名裂(上)
夜色下的京城逐漸安靜了下來。如今已經入冬,小民百姓的柴炭支出占據了日常的大頭,於是在點燈等等的開銷上不免更加吝嗇,因而晚上戌時過後不久,大片低矮的房子就已經陷入了一片漆黑,而什剎海以及皇城左近的那些豪宅卻已經燈火通明。從各處甬道的明瓦燈到屋子裡的各式宮燈蜜蠟,和白天幾乎沒有多大區別。
而已經分了家的陽寧侯府因為占據了這老宅幾十年的朱氏離開,如今也是另一幅景象。中路慶禧居各處屋子一片明亮,和那些剛剛失去了主人而顯得灰濛濛黑漆漆的屋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眼看就要夜禁的時刻,主人陳瑛卻在設宴款待賓客。除了隨同他一起回京獻俘的那些麾下兵將之外,還有幾個幕僚,此外就是寥寥幾個和他在雲南一起共事過的將校。
由於平江伯長公子藉口有事婉言謝絕了前來赴宴,這一日的宴會幾乎全都是那些出身平民的將領。他們雖然算不得窮,但卻也絕對不算富裕,面對這百年侯府的豪奢,不免都流露出了羨慕的表情,尤其是一道道根本說不上名字內容的菜餚端到眼前,尤其是那一個個身穿綾羅綢緞,比小家碧玉還要出挑的丫頭在面前穿梭,哪怕還沒喝上多少,一個個人就都醉了。
這些人的模樣陳瑛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又勸了幾杯酒便悄悄離席,他這一走,少不得就有人拿出了從前在青樓楚館的做派放浪形骸了起來,有大膽的甚至直接捉了丫頭的手在那說些瘋話。十幾個丫頭中,有那自重的悄悄溜走,有那不敢聲張的忍辱含羞,卻也有想藉機攀上高枝的趁勢嬌聲笑語,一時間席上那情景竟是不足為外人道。
面對這番情景,陳清還能忍住,陳漢卻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借著去淨房從後門溜了出來,呼吸了一口清冷乾燥的空氣,隨即就站在那生起了悶氣。直到一隻手輕輕在他肩膀上搭了一下,他才回過神往後望了一眼。
“那種場合是軍中常有的事,只是放在侯府就不合時宜了。”安仁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隨即看著那一片竹林說道,“肅州苦寒,麾下軍士向來連菜蔬都難能吃到一次,所以侯爺也只能在這種事情上放開一些,如此方才能讓將士歸心。侯爺一片苦心,五公子應該明白才是。”
這一番話原本說得沒錯,但陳漢的性子向來暴躁,再加上正因為嫡親的姐姐陳汐被送去庵堂而憋了一肚子火,安仁這樣的話他又怎麼聽得進去?於是,端詳著旁邊這個面如冠玉的小白臉,他怎麼看怎麼覺得膩味,當即冷笑道:“在外頭這樣帶兵,別人自然無話可說,可這是在京城,這是陽寧侯府,萬一被御史參上一本,父親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你既然是父親的幕僚,難道連這種事都不知道?淺薄!”
丟下這話之後,陳漢再也不理會安仁,就這麼拂袖而去。他這一走,安仁臉上的笑容立時不見了。盯著那遠去的背影,他冷笑了一聲,拳頭就不由自主緊握了起來。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貴公子,你懂什麼!”
“他是不懂。”
聽見這話,安仁瞳孔一縮,見到一個人影從竹林後頭走了過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躬身行禮,叫了一聲侯爺。直到陳瑛到了近前,他的額頭上不禁微微見汗,卻不敢直起腰來。然而,他預料到的疾風驟雨卻並沒有來,反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他脊背都有些酸了,方才聽到一個讓他如釋重負的吩咐。
“不用多禮了,起來吧。”
安仁這才起來,對上陳瑛那漆黑深不見底的瞳仁,他立時畏縮地低下了頭。儘管陳瑛並沒有立時發作,但他很了解這位東翁兼未來岳父的根底,心底極其後悔剛剛的一時口快。果然,下一刻,陳瑛就淡淡地說道:“看來,你對小五很不滿意。”
“侯爺恕罪,學生不敢。”
“你都已經說了,還有什麼不敢。”陳瑛回頭看著剛剛陳漢離去的方向,微微笑道,“他確實不是什麼機敏練達的性子,也沒有我的剛毅果決,你看不上眼也很自然。只不過你記住,他是我的兒子,也是我日後最有可能的繼承人,你要是不想服膺……”
這後頭的話安仁已經不敢再聽下去了,慌忙一躬到地說:“侯爺說笑了,五少爺只是年輕尚未歷練,日後只要稍加磨礪,必定能輔佐侯爺闖出一番功業來。”
“你知道就好。”陳瑛冷冷一笑,話語突然變得如同刀子一般鋒利,“你應該知道我一力提拔你在身邊,又給你謀了功名,帶你回京師,甚至要把女兒許配給你,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否則……”他頓了一頓,隨即一字一句地說,“你跟我也已經快三年了,我的手段,你應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