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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人?許家人怎麼會有那樣的膽子,不會是被人指使做了馬前卒吧!
陳瀾腦海中瞬息轉過了眾多念頭,捏著扶手想要起身,最終還是忍住了:“能特意過來知會這些消息,你果然仔細。”
儘管只是吝嗇的仔細兩字評語,但江四郎還是露出了十分喜色,慌忙欠身連道不敢,旋即又畢恭畢敬地說:“還有一件事要報夫人得知。今日在下出城到偶園來之前,曾經在大街上撞見一個女子慌慌張張地四處找人,似乎失口冒出要找的人姓畢,但之後就立時緘口不言了。在下多了一個心眼,讓一個心腹夥計跟在人後頭,若有消息一定立時知會夫人。”
這一次,陳瀾才貨真價實吃了一驚。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站起身,竟是帶著長鏑就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此時再無東西遮掩,她索性毫不顧忌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江四郎一番,見其衣著樸素,品貌雖算不得十分出眾,可卻予人一種深有成算的觀感。當江四郎在乍見她的驚訝之後連忙深深低下了頭,那坐姿變得更加謹慎,她這才微微頷首。
“你有心了。”
這四個字比剛剛那二字評價更加讓江四郎振奮,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長身一揖就一字一句地說道:“多謝夫人謬讚,在下一定盡心竭力。夫人事務繁忙,在下不敢多加攪擾,先行告退,若有消息一定儘早稟報。”
陳瀾應了一聲,見江四郎在雲姑姑指引下頭也不抬地出了屋子,不禁攥著手絹眯了眯眼睛。直到旁邊長鏑輕輕咳嗽了一聲,她才扭過了頭去。
“夫人,這江四實在是太會鑽營,心思重的很,他不會是想要借著夫人您謀奪江氏族裡的大權吧?先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江氏一族的旁支子弟,然後又是緊趕著打聽您最想知道的事,末了又是盡心竭力什麼的,分明是順杆子爬了上來。這樣的人不能隨便相信,誰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亦或是只想借您成事!”
“喲,長鏑你越來越聰明了!”陳瀾見長鏑聞言一愣,忍不住衝著這個大丫頭一笑,“你說得興許沒錯,但要知道,無論是在揚州府還是整個江南,我們都是人生地不熟,而他則是地主,沒有這樣的人通報消息,我們和聾子瞎子也差不了多少。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樣的人只要可用,而且付出的代價又不是太大,更不會犯了律例倫理,那就不妨用一用。”
見長鏑恍然大悟,隨即有些扭捏地賠了罪,陳瀾不禁搖了搖手:“你的提醒又沒錯,賠什麼罪呢?倒是等雲姑姑回來了,得好好問問她起頭的驚呼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向來是穩重的人,怎會這般失態。待會還得去瞧瞧娘可起來了,還有那一位的傷勢如何。”
然而,等到雲姑姑回來,陳瀾原本的輕鬆卻一下子無影無蹤。原因很簡單,雲姑姑一進屋子遣開了人就是開門見山的一通話:“夫人,畢先生身邊的那位姨娘……是幾年前他上京的時候,皇后娘娘送給他的。因是畢先生那時候喪偶快十年了,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服侍,娘娘身邊正好要給幾個宮女找人家,便把芳糙給了畢先生。畢先生並不是好女色的,當年收了芳糙也是卻不過娘娘一片好意,如果我沒料錯,應當不會再有別的女人。”
這麼說那芳糙就是駿兒口中的小奶奶?可要是如此,畢先生身邊明明有那樣的金牌,為何不亮出來讓衙門幫助找人?
越想越覺得這一池水赫然深不見底,陳瀾皺著眉頭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放棄了一個人獨自動腦筋的打算。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回頭等楊進周回來,再拉上蕭朗一塊好好動動腦子,集思廣益之下總勝過她一個人在這兒費神。
仿佛是說曹操曹操到,她才想到那兩個人,就只聽芸兒在外間嚷嚷道:“夫人,夫人,老爺回來了,眼下正在……公子那兒,說是您若有空眼下就過去一趟,有要緊事!”
陳瀾聞訊出了屋子,問了芸兒方才得知是蕭朗身邊的小廝巨闕,自然是立時就往那邊趕去。只走在路上,想到蕭朗身邊只有小廝沒有丫頭,落在別人眼裡簡直就是如假包換的只好男色不愛紅顏,她忍不住就笑了起來,直到進了那屋子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退去。
偏生內中那位主人公並沒有什麼自覺,一見她竟是一揚手中的信箋,竟罕有地露出了笑容:“楊夫人,南京來信了,是荊王殿下捎來的!”
只笑過之後,蕭朗終於回過神來,隨即立時臉色一正,沒好氣地彈了彈信箋:“這傢伙實在是太會支使人……就沒見過像他這樣會折騰的,他以為我們閒得發慌麼?”
……
京城鼓樓下大街,威國公府宜園。
十幾個護衛簇擁著兩輛馬車進了西角門,繞過大影壁之後,順著甬道往東走了一箭之地,又往北過了一座小廳,這才在二門停了下來。門上兩個看門的婆子不等車停穩就急急忙忙上了前,見車簾一掀,為首先踩著車鐙子下來的竟不是什麼媽媽丫頭,而赫然是少主母,慌忙齊齊矮下身子去。
“大奶奶。”
“嗯,不用多禮了!”
在娘家時隨性慣了,上上下下統共就十幾二十個僕人,待嫁到了這威國公府,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婆婆手裡接手中饋,面對那厚厚的花名冊,饒是她已經有所準備,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如今總算上上下下都能叫出名來,可那種四周幾乎斷不了人的架勢她卻仍不習慣。
進了二門,從門上的婆子到沿路灑掃的粗使僕婦、管事媳婦、大小丫頭,一路上行禮問好不斷。當好容易踏入暢心居那五間大正房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她卻發現屋子裡已經坐了一個笑吟吟的人。
“咦?你怎麼回來了?”
“早回來不好麼!難不成賢妻你還希望我剛剛銷了婚假就成日不歸家?”
“就知道和我貧嘴!”張冰雲正想朝後頭使了個眼色,卻只見小鶴兒偷笑著溜出了屋子,頓時為之氣結,上前去沒好氣地在羅旭旁邊一坐,這才托著腮幫子看著自己的丈夫說,“難得見你這麼早回來,是不是晚上有安排?是打算晚上去勾闌胡同和朋友們聚一聚,還是小陳衍約了你去看韓先生……還是,父親傳話說要見你?”
聽妻子直截了當連猜了這麼三次,面上並無多少不悅,反而是寫滿了好奇,羅旭頓時耷拉下了腦袋,唉聲嘆氣地說:“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個只顧別的不顧你的人?難得偷得這麼一丁點空閒,我要是把你這就這麼丟在家裡,別說岳父,就是你也得給我臉色看了。”
見張冰雲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隔著那張小几,小拳頭就不管不顧沖自己擂了過來,羅旭趕緊往後挪了挪,隨即舉起雙手道:“賢妻大人別發火,我這回說的是真話!如今我還是跟著杜閣老,今天是小張閣老……不不不,是岳父大人看我太忙了,於是不知道對杜閣老嘀咕了什麼,總算是放了我半天假,所以說,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張冰雲皺了皺鼻子,隨即輕哼一聲道,“我爹才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再說了,杜閣老那人哪那麼好糊弄。”
“是是是,所以能在岳父大人和杜閣老那裡過關,我可不是更了不得。”得意地嘿嘿笑了之後,見那邊妻子乾脆就不理自己了,羅旭這才站起身來,竟是挨著張冰雲在榻上另一邊坐了,這才開口問道,“怎樣,今天進宮見姑姑,可有遇到什麼為難?家裡還順心麼,那些下人可有故意刁難你?我那些弟弟妹妹應該也不敢胡亂蹦躂才對?”
“貴妃娘娘那是你姑姑,怎會為難我。”張冰雲嗔著橫了羅旭一眼,可想起羅貴妃的話,面上情不自禁飛上了兩朵紅霞,旋即便掩飾似的說道,“總之貴妃娘娘對我很好,你就別瞎操心了。至於家裡的事,我正在慢慢理頭緒,反正有母親從前打的基礎在,不怕出大紕漏。至於弟弟妹妹們……比起家裡那些管事來,分清楚他們幾個反而更難些,一個個都很少露面,幾乎就和不存在似的。”
想起小鶴兒對自己掰著手指頭數威國公羅明遠那些姬妾的情形,張冰雲的臉上就有些頗不自然。說起來父親張文翰和羅明遠也差不多年紀,父親於女色上頭很少留意,除了母親,多年來也就只有過一個姨娘,公公卻左一個右一個,這還是據說她嫁進來之前送嫁了好幾個,要不是這樣,後院都幾乎住不下!而羅明遠的那幾個弟妹們,則是更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對待。
妻子那有些游移的眼神落在羅旭眼裡,少不得有些歉意。儘管最初對這樁婚事只是抱著聽天由命得過且過的心思,可賜婚後一次次偶然必然的接觸中,他那種牴觸一丁點一丁點被磨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則是另一種心動,也許這就是俗話說的百年修得共枕眠。相比自家後院的情形,張家那一頭可說是如同白紙一般乾淨,讓這樣的她管理羅家的後院,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