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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禧居中,韓國公張銓和夫人陳氏一塊祭拜了靈座之後,身為庶長子的陳清就送了他們出來。而想起隨著父親陳瑛磕頭行禮的陳汀動作有板有眼,雖是眼中水光盈盈,可卻總有幾分不一樣的光芒,走在往蓼香院的夾道上就不免開口說道:“汀哥兒這孩子養得不錯,日後想來會是個敦厚友愛的人。”

    “汀哥兒?你怎的看出來這個?”

    “剛剛清哥兒送咱們出來的時候,他很得體地衝著清哥兒行禮道謝。才四歲的孩子於庶出的兄長如此,日後心性必然也好,若讀書練武有成,則是棟樑之才。”

    陳氏眉頭一皺,隨即不以為然地說:“還不是三弟妹一向軟弱慣了,這才使得他一點都沒有嫡長子的氣派,對一個連親娘都不知道是誰的庶兄客氣什麼!再說老三沒立世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這世子之位還不知道要著落在誰身上。”

    話不投機半句多,張銓瞥了陳氏一眼,接下來便再沒做聲。等到進了蓼香院正房東次間,見陳瀾陪著朱氏,夫妻倆在行過禮後,陳氏就拉著陳瀾到外間說話,而張銓對朱氏先解釋了世子張炤和世子夫人尹氏去了護國寺禮佛,尚未來得及得信趕回來,這才回到了正題。  

    “剛剛我在慶禧居行禮拜祭的時候,夫人進了裡頭哭拜陽寧侯夫人,我和陽寧侯也曾經略言語了幾句。我從前在左軍都督府的時候,說是掌印都督,可也不多管事,更不如他精幹,所以他上任之後,挑出了不少疏失來。所幸不曾上奏天聽,趁著今日都一一提醒了我。”

    說著是感激慶幸的話,但張銓的臉上卻看不出這些端倪。至於作為傾聽者的朱氏來說,聞言卻面色巨變,好容易才克制住了不曾口吐惡言。而張銓接下來,則是又添了兩句話。

    “陽寧侯為人精幹有力,且畢竟是奉聖命襲爵。岳母您畢竟是他的母親,平素維持個和和氣氣的樣子給人看便罷,鬧得太僵了,落人話柄不說,就是皇上也未必會高興。至少,如今家裡正辦著這白事的時候,有什麼事也暫且忍一忍。”

    第316章男人的責任!

    陽寧侯夫人乃是朝廷誥封的超品誥命,位在一品夫人上,因而徐夫人去世,陽寧侯府自然少不得通報了禮部,至於朝廷派人弔唁,按照一般的規程,則至少要等到大殮之後的成服日了。而得了訊息的文武官員們,則是按照親疏遠近各自遣人弔唁,送上的賻儀輕重不一,少的不過一二十兩,多的則是一二百兩,這忙忙碌碌便一直到了傍晚。  

    眼看陽寧街兩頭一次又一次出現的車轎從絡繹不絕到稀稀落落,再到如今的一刻鐘也難能看見一撥,不停往裡頭通報的門房上頭才鬆了一口氣,有的跑去喝水潤嗓子,有的則是尋個地方靠一靠,至於蹲下來放鬆一下發麻的腳則是難能。不消一會兒,天色就已經昏暗了下來,為首的那中年門房抬頭覷了覷天氣,不禁嘟囔了一聲。

    “看這天不會是要下雪吧?要真是那樣倒應景了,可靈堂裡頭就算燒了炭火也不好捱……唉,夫人沒福氣,才當了不到一年的陽寧侯夫人……”

    說話間,他突然瞥見有前後兩騎人從街那頭的木牌坊下疾馳了過來,連忙頭也不回地喝道:“趕緊都站起來,精神些,當是又有人來弔唁了……咦,是三姑爺!”

    門內眾人卻並沒有因為這一聲三姑爺而放鬆,一個個慌忙在門口排成兩列站直了身子。等到楊進周在門前勒馬停住,看到了這兩排釘子一般的人,面上就露出了一絲讚許。而為首的那中年門房迎上前去,見楊進周已經換上了素袍,腰中也換上了素色腰帶,他的神情頓時更恭敬了些。

    “三姑爺裡邊請。”  

    帶了一個年輕門房引著楊進周進了西角門,又沿甬道把人送到了二門口,一直到看著人進了二門,那身影沿著小徑很快便消失了,他才迴轉身來。同來的那年輕門房好奇地探頭探腦,嘴裡又問道:“彭大叔,二姑爺和四姑爺都來過了,這三姑爺倒是來得最晚。”

    “你懂什麼!二姑爺和四姑爺都是來了打個轉就回去了,四姑爺還是一身簇新的寶藍衣裳,看著不像是弔唁,倒像是上門做客,哪有三姑爺曉事?雖說他們是侄女婿,連緦麻都不用,可總是長輩,怎麼能沒一絲敬意?”

    前頭兩個僕役輕聲議論著主人們的事,後頭楊進周在一個婆子的引領下,須臾已經到了正房。他是男子,自然不能如陳瀾那般入正寢哭拜,因而只是按禮在靈前下拜之後,拈香又拜了一次。陳瑛只是沉默地答禮,而一旁三房的三子四女則是磕頭回拜。這也是楊進周第一次瞧見三房的另三個庶女,見她們都是一丁點大的年紀,他面色微微一凝,也沒有多做停留,略言語了幾句就退出了屋子。

    待他來到蓼香院,早有張媽媽聞訊等在了穿堂,面色殷勤地將他領了進去。拜見了朱氏,他不等坐下就往陳瀾的方向看去,卻見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浮腫,精神也很有些不好,他不禁暗嘆了一聲,可旋即就聽到朱氏說話,忙正容坐直了身子。  

    朱氏不過是隨意問了兩句公務可繁忙之類的俗話,見楊進周一一恭敬地答了,又問可需要幫忙治喪,她就搖了搖頭:“你的好意咱們家心領了,但上上下下這麼些人,也用不著你們夫妻勞心勞力。瀾兒在這兒幫忙操持一整天了,你也接了她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若是有功夫就再來,沒工夫就先顧著你們那一頭。”

    “老太太,我好歹也是大功之服,這幾日功夫還是抽得出來的。”

    看了一眼站起身來的陳瀾,朱氏只得點了點頭,卻又緊催著兩人早些回去。陳瀾無法,只得站起身告辭,隨著楊進周一路出來,她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而身邊的楊進周也偏生一個字不說,直等到了二門,她來時乘坐的馬車駛了過來,車夫將車蹬子搬下來擺在車轅下,她正要上車時,背後就有人突然執住了她的手。

    “天冷,我陪你上車說話。”

    原本跟在後頭的柳姑姑聽到這話,在起初的詫異之後,便垂下了眼瞼。及至楊進周扶著陳瀾上車,她就突然開口說:“今天出來得急,夫人往日的座車沒預備好,只坐了這輛備車出來。上頭陳設不齊全,地方也比平日小,老爺陪著夫人坐車,我騎馬便是。”  

    已經上了車的陳瀾忍不住探出了半個身子出來:“車上盡可坐得下,姑姑可不要勉強。”

    “夫人可別小看了我,別說這騎馬緩行,就是策馬狂奔我也盡可使得。”柳姑姑說著便接過一旁小廝遞上來的韁繩,踩著馬鐙一躍上了馬,動作瀟灑自如,待上馬之後又笑道,“王府舊規,我這衣裙都是特製的,騎馬無礙,夫人就儘管放心好了。天色不早,看樣子快要下雪了,咱們還是儘早回鏡園才是,免得老太太久等。”

    柳姑姑既這麼說,陳瀾自是無話,楊進周亦是點點頭就轉身上車。待到關上車門放下捲簾,車廂中一下子昏暗了下來,不多時就傳來了車軲轆轉動的響聲,馬車微微一顛簸就緩緩前行了開來。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昏暗的氣氛,還是因為車廂中的陰冷,陳瀾很自然地靠在了楊進周身上,幾乎用呢喃的聲音說起了今日前來拜祭弔唁的經過。從始至終,楊進周只是靜靜地聽著,哪怕在聽到吳媽媽那番話時,也沒有插嘴評述。

    直到陳瀾說完,整個人已經完全放鬆地靠在了他的懷裡,他才攬緊了她:“怪道是就連司禮監曲公公也曾說陽寧侯陳瑛陰刻冷酷,我自忖殺人不少,卻決計不會對至親之人如此。若真是他通過淮王放出的風聲,激了那一對愚夫愚婦前來鬧事,結果害得妻室鬱鬱而終,這等男人,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你說得沒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害怕。”陳瀾無意識地抱緊了雙手,仿佛這樣才能驅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在明白了吳媽媽那番話里隱藏的訊息之後,我只覺得後怕極了。從前和他的周旋拆招,若是他也用上了如今這樣狠辣的手段,也許這家裡還得更添上幾條人命!那畢竟是和他同床共枕過的人,為他養育過兒子,他竟然會這般狠心麼?”

    楊進周沉默了片刻,把陳瀾摟得更緊了些:“聽娘說,祖母當年懷父親的時候,祖父成日在外縱情聲色,一口氣抬了三位姨娘,染指的丫頭不下七八個。祖母為了能夠順利產下這一胎,什麼都不理會,什麼氣都忍下了,卻不料丫頭得了旁人好處,給她吃了太多滋補之物,於是生育時因孩子太大而難產。最後,父親保住了,她卻……所以,自我懂事的時候,父親就對我說過,娶妻是一輩子的事,揭開了蓋頭便要負起一輩子的責任,這才是男人!”

    “只可惜我無緣見一見公公他老人家……”

    陳瀾只覺得那隻大手緊緊握著自己的柔荑,心情激盪的同時,亦是對公公楊琦生出了深深的敬意,陳瑛給自己造成的巨大衝擊終於變淡了。平復了一下心情,她便苦笑道:“雖說吳媽媽如此說,可終究是她一面之詞,而且廣寧伯和夫人那邊亦是無可求證,眼下要做什麼竟也是難能。兼且今天照著韓國公的意思,三叔還捏著他好些把柄。這些過失扳不倒韓國公,可卻能讓他灰頭土臉,再把不住馬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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