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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一番對答之後,林御醫放下了那厚厚的帷帳,只是當轉過身時,他就瞧見那厚厚的門帘仿佛動了動。若有所思的他拿起醫箱快步打起門帘出去,卻發現只有過道那邊的門前侍立著兩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想想多半是自己多心,他也就沒往心裡去,和往常一樣到了外頭開方子。一應事情做完,因為這一次的藥方牽涉到一味少見的藥材,他不免打算親自回一趟御藥局,可是才到門口就被一個小太監攔了下來。得知皇帝命他不得擅離乾清宮,他心裡一突,正打算轉身回去的時候,就發現乾清門那邊仿佛有人起了爭執。
儘管距離老遠,但林御醫那眼力在太醫院中數一數二,只看那人形貌特徵就一下子認出是御用監太監夏公公。眼見那邊爭執了一會兒,夏公公便悻悻然帶著兩個小太監離去,他忍不住回頭又往西暖閣的方向瞧了一眼,臉色越發晦暗不明。這時候,旁邊那個小太監覷著林御醫的臉色,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林大人,您要什麼藥材,小的立刻去御藥局取去?”
林御醫這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後回了自己在乾清宮的臨時下處,在一張紙上寫了三四味藥材,當即交給了那小太監。只是,等人出去之後,他卻忍不住到了支摘窗那兒,稍稍推開一些借著fèng隙一瞧,眼見著剛剛那小太監一溜煙到了乾清門,和幾個虎背熊腰的禁衛磨了好一陣子,最終還交出一張紙讓人左瞧右瞧,這才總算是出去了,他一下子緊緊擰起了眉頭。
這般嚴防死守的做派,豈不是讓外間流言更烈?
長樂宮東暖閣。
宮中先後沒了皇后和皇貴妃,儘管皇帝並未有晉封的意思,但嬪妃之中自然另有一番暗流涌動,只這些和長樂宮卻沒什麼聯繫。武賢妃於宮務上並不上心,於外朝事業不太打聽,成日裡就是含飴弄孫,仿佛連皇帝這些日子來坐得少了也不以為意。此時此刻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她抱著小孫子坐在光線透亮的窗前給他看圖畫書,突然門帘一陣響動,竟是只穿著家常便服的周王妃季氏急急忙忙沖了進來。
“娘娘!”季氏見武賢妃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就又垂下目光只顧著給孩子翻書,她連忙快走幾步在身旁立定,滿臉焦急地說,“娘娘,不好了!剛剛殿下一時起意要去乾清宮看父皇,可才到長樂門就被人攔住了!那幾個太監面生得很,說是什麼新近才輪值上來的,一點面子都不給,只說什麼皇上有命,這些天外間有什麼外邦刺客,不能放殿下出去!臣妾好容易哄了殿下回房,可這會兒上上下下都議論紛紛,可因為其他人也不得出入,您看……”
“慌什麼。”武賢妃頭也不抬,挪動著手指教孫兒看圖,卻是淡淡地說道,“每逢外皇城那些紅鋪輪值上番的人換一批,宮城裡的戒備也就比平常森嚴,這是常有的事了。”
“可是殿下從前出入哪兒都沒人敢攔,就是乾清宮……”
季氏這話還沒說完,武賢妃就抬頭瞥了她一眼,面上有些不悅:“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泰堪這孩子是得他父皇偏愛些,但也不是一點規矩都不用守。這樣,你下去傳我的令,上上下下都給我閉嘴,若是讓我聽到什麼亂七八糟的言語,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季氏原本還想再勸,可是發現武賢妃神色越發嚴厲,她又是最怵這位婆婆的,於是在愣了一陣之後,她便再不敢多說。行了禮後正要後退,見武賢妃懷裡的敬兒朝她看了一眼,隨即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她頓時覺得心裡那些憂慮煙消雲散。
橫豎婆婆性子恬淡,丈夫又是個大小孩,兒子還小,不論外頭發生什麼了,理當和他們這些人無幹才是!
然而,等到季氏出了屋子,武賢妃剛剛那鎮定自若的表情一瞬間為之瓦解。她一下子箍緊了懷中的孫子,直到敬兒仰著頭好奇地看著她,她才強自笑了笑,又抱著孩子挪了個方向,繼而緊緊摟住了他,口中喃喃說道:“放心,你是皇上、天上的皇后娘娘、還有我心心切切盼望的孩子,絕不會像泰堪那麼苦命……只是,皇上究竟準備做什麼……”
“奶奶,你怎的哭了?”
聽到孩子那奶聲奶氣的聲音,武賢妃忍不住親了一口孩子那粉嫩的面頰,繼而緊緊皺起了眉頭:“也不知道過年之前,這一場風波能不能過去……”
同樣沒感覺到什麼過年氣氛的還有鏡園。這天一大清早,就有一隊人造訪了這兒,為首的一個面無表情的武官前往拜會了江氏,雖是態度還算客氣,但做的事情卻絲毫談不上客氣——他不但拿走了陳瀾平日練字的一本字帖,帶走了門上的兩個門房,還委實不客氣地問了陳瀾好些問題。儘管上上下下的僕役都知道自家夫人深得聖眷,可當門前再次被大批兵卒看住,還說什麼是為防外邦刺客,那竊竊私語的衝動頓時再也止不住了。
就連江氏生怕驚動身懷六甲的兒媳婦,卻也忍不住對莊媽媽抱怨道:“這好好的怎麼又出事了!那樁人命案不是已經過去了,而且查證就是自殺麼,怎麼突然又牽涉到我那媳婦?我記得她那之前幾乎就沒去過陽寧侯府幾次,這樣明顯的事兒還用得著查?”
“老太太別憂心,說不定這只是例行走過場。”口中這麼說,莊媽媽卻想到了消息傳出之後也沒送信回來,也沒有其他舉動的楊進周,隨即又強笑道,“老爺那兒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而且,陽寧侯太夫人想來是不會看著夫人被人誣陷的,還有四少爺呢。至不濟,安國長公主是最明白夫人的,一定會陳情辯白。”
然而,被人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安國長公主,這會兒卻正擁被酣然高臥。正房明間的主位上,剛剛從衙門趕回來的大理寺卿張銓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那個太醫,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這話當真?”
“下官怎敢瞞騙張大人!”那太醫滿臉的恭敬和欣喜,笑吟吟地說道,“下官也實在沒想到,以長公主這般年紀,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有喜!只不過,畢竟不同於年輕人,長公主還得好好保養,否則如今也不會這般嗜睡。她一不能勞累,二是最好大冷天少外出,三是……”
林林總總說了一大堆,眼見張銓連連點頭,他少不得又說了一大堆注意,直到張銓送他出門時問起林御醫,他才歉然說道:“林御醫這些天在乾清宮,一時半會出不來。不過,張大人儘管放心,若我說錯了一個字,不妨挖了我這雙眸子去!”
口中信誓旦旦地保證著,可是當出門坐上馬車的時候,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長公主為人剛強不畏病痛固然不錯,可只要是女人,誰會不愛惜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第496章博弈(七)
“消息如何?”
儘管外間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但陳瀾還是捕捉到了雲姑姑那熟悉的聲線,因而就揚聲問了一句。果然,沒過多久,她就看到雲姑姑柳姑姑雙雙進了屋子,兩個人的臉色都極其不好看。走在前頭的雲姑姑上前之後就屈了屈膝,隨即低著頭說道:“夫人,鏡園的前門後門和側門都被看起來了。因如今錦衣衛已經被裁撤,他們的服色和尋常京營京衛的軍士看上去沒什麼差別,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打哪兒來的,無論問什麼都和悶葫蘆似的。”
“橫豎這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用太著急。”
躺在搖椅上的陳瀾微微一笑,隨即就頷首說道:“你們也不用絞盡腦汁設什麼法了。既然是早就料定的事,況且我也不是沒有應對,何妨靜下心看看情形如何。”
“可是,夫人,眼下的情形不比上一次,老爺那兒的火情還尚未分明,這兒夫人您又深陷泥沼,再加上那奏摺連太子一塊牽進去了。就算皇上是明眼人,一個不好,萬一龍顏大怒,那後果也是很難預料。不管怎樣,總得遞出消息去給能有辦法的人,不拘長公主,四公子,甚或是夏公公也好……”
“雲姑姑,你在宮中多年,論理經過的事情比我多,這些話也是為我著想,但情形未明之際,做的越多就錯的越多。況且,老太太和小四那兒說不定也卷進去了。至於長公主和夏公公,一來還不到輕舉妄動的時候,二來……說不定那兩位也未必能夠動彈。”
說這話的時候,陳瀾的思緒一下子就飛到了三年前。儘管這一次未必如同那一次是虛驚一場,可在皇帝已經免朝多日的情形下突然來這一出,令出何門就很值得斟酌了。更何況,楊進周曾經說過,他們那幾個人已經有了計劃,那麼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是打亂了他們的計劃,還是讓他們正好有了切入的機會,這都不得而知。而最最關鍵的一條是,她如今不再是一個人,她的身體裡還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