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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轎車在路邊停了約摸一刻鐘功夫,陳衍就迴轉了來。這一回,見蘇婉兒坐在最後頭髮呆,他索性鑽上了車,低聲對陳瀾言語了起來。

    “姐,我按照你的吩咐找了家小茶館進去,給了那小夥計幾個銅板就都打聽了出來。這幾家新開張的店裡頭,兩家綢緞莊是廣寧伯府的產業,是老伯爺去世的第二天就兌出去的,接手的人家據說和李淑媛的娘家有關,指不定孝敬了淮王多少乾股。一家藥行是威國公羅家開的,經營的是雲南的天麻三七等等特色藥材。兩家布店說是汝寧伯府的,可那夥計卻神秘兮兮地說,那是給楊家四小姐的陪嫁。至於剩下的,也有這樣那樣的靠山。”

    官商官商……果然在這天子腳下,若沒有權貴保駕護航,根本別想經營產業!

    陳瀾原只是一時起意,可此時的結果卻讓她異常警醒。耽誤了這麼一會兒功夫,她也就不再多問,當下就讓陳衍下車,又吩咐車夫啟程徑直回府。等到進了正陽門,一路沿江米巷拐上宣武門大街,最後又從崇和坊下進了陽寧街時,她就覺察到轎車的速度突然放緩了下來。

    “小姐,似乎有些不對,咱們侯府門口大約有數十個兵漢。”

    聽到車夫如此說,陳瀾不禁大吃一驚,隨即就沉默了下來。待到車徐徐駛近,她聽到外間傳來了陳衍和人說話的聲音,只兩邊的聲音最初還響亮,漸漸就聽不清楚了。她正疑惑心急,左邊窗簾被人揭開了一條fèng,外頭的陳衍在馬背上彎下腰湊了過來。  

    “姐,是錦衣衛。說是今天急報,不知怎的有韃子的細作進了京城,如今奉了聖命護持京師各勛貴和部閣高官的府邸。帶隊的是一位百戶,問別的再也不肯說。”陳衍說著,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驚懼來,聲音又壓低了三分,“要不,我再去使些錢仔細問一問試試看?”

    “不用了,人家既已經說是奉了聖命,再三探問不妥。”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見陳衍那表情赫然是掩不住的惴惴然,她便放緩了語氣說,“你別胡思亂想,須知之前方才有緊急軍情的報馬從前門大街上飛奔而過。別耽擱了,徑直進府吧。”

    蘇婉兒說是在懊惱兄長只得了三甲,可她從不是自甘下乘的人,早在陳瀾陳衍進那綢緞莊一會兒之後,她就想通了。之後在那裡坐等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思量著這一雙姐弟今日出門的由來是否並不在於看榜,而在於到外頭巡查家中產業。因此,當陳瀾一行居然在裡頭耽擱了半個多時辰才出來時,她更是對此確信無疑,一路上少不得暗暗觀察留心。無論是陳瀾吩咐陳衍去打聽那些鋪子的情況,還是此時的囑咐,都讓她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看來,陳瀾貨真價實當得起那位陽寧侯太夫人的左膀右臂!  

    轎車從西角門進了侯府,最後在二門停了下來,陳瀾一下車就看見十幾位僕婦迎了出來,好些都是管事媳婦管事媽媽,根本不是在二門值守的婆子。見她們雖說臉上強笑,但舉止都是惶惶不安,她便沉下臉說:“又不是頭一次見錦衣衛,如今他們只是在門外守衛,又不曾登堂入室,有什麼好緊張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天塌了也自然有高的人頂著!”

    這一厲聲喝斥讓一應人等都有些訕訕的,只看陳瀾鎮定自若。想起之前分明是老太太重病不能言語,三老爺陳瑛占盡上風,可到最後宮中來人,三老爺當了副欽差往宣府去了,轉眼間就扳回了一城,面面相覷的眾人方才慌忙散了。

    後頭的陳衍見陳瀾三言兩語就鎮壓了場面,小眼睛不禁直放光,而蘇婉兒則是目光閃爍。只這會兒陳瀾也顧不上他們倆,當下就直奔蓼香院。一進正房大門,她就正好看見綠萼從裡間出來。一見著她,綠萼立時喜上眉梢,慌忙將她拉到了角落。

    “三小姐您可回來了,我都不敢稟報老太太!”

    陳瀾聽說朱氏還不知道,暗自鬆了一口氣,隨即就問道:“那鄭媽媽可知道此事?”

    “就是鄭媽媽聽說之後,嚴密叮囑咱們不許讓老太太知道的。”  

    得知這麼一回事,陳瀾略一沉吟,等陳衍進來,兩人就隨綠萼進了東次間。炕上朱氏正歪著,鄭媽媽在一旁剝瓜子仁,她上前行了禮,見朱氏指著炕沿讓自己坐下,她便先說了今日出去的情形,末了才提起了前門大街上遇到的八百里加急軍情報馬,又言道旁邊有人說像是宣大的報馬。說完這個,她頓了一頓,發現朱氏眉頭微蹙思量了起來,她方才又開口說了一句。

    “我回來的時候,門前已經來了錦衣衛,說是有韃子細作進了京城……”

    “三小姐!”

    鄭媽媽聽到陳瀾竟然把她苦心隱瞞的這個也說了出來,頓時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她才急急忙忙叫了一聲,就看到朱氏那犀利的眼神掃了過來,不覺有驚又氣,可到了嘴邊的搪塞卻說不下去了。眼看陳瀾又叫了陳衍上前,讓其複述了錦衣衛帶隊的百戶說的話,繼而又徐徐解釋說,錦衣衛也不是頭一次登門,且待明日看看再說,朱氏竟是輕輕點頭,她頓時更是心亂如麻。緊跟著見陳瀾又說起了前門大街上各府店鋪的變化,她的拳頭鬆開了又攥緊,攥緊了又鬆開,最後只餘下滿臉複雜的神情。

    沒想到,老太太如今竟然對三小姐有這樣的信賴!  

    第157章婚事訴高堂,未雨先綢繆

    鼓樓下大街的威國公府宜園自打這一日報子來過之後,便瀰漫著一股喜氣洋洋的氣氛。老爺一路由一介尋常軍官一路晉升,從伯爵侯爵直到國公,統共只用了二十幾年,宮中還有一位貴妃娘娘,正可謂是潑天的富貴,而如今世子爺蒙恩下場會試,先是得中貢士,如今又高中二甲傳臚,這仍舊是一樁了不得的大喜事。

    因而,當羅旭經歷了一場跨馬遊街,金殿傳臚回來,就只見大門兩旁整整齊齊站著兩排下人,見著他下馬就齊齊行禮道喜。而等到進了裡頭,那一個個磕頭道喜的人就更多了,到最後總算捱到香茗館,一整天從行禮到拜同年已經頭昏眼花的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林夫人當初年紀輕輕就帶著羅旭到了京城,母子倆多年來相依為命,因而如今眼看兒子並不因為一個世子的名分而荒怠放縱,反而如此爭氣,臉上心裡自然全都是歡喜。儘管對於丈夫威國公羅明遠因為京營操練而不在家中有些遺憾,但她還是讓廚下預備了豐盛的一桌酒宴,這會兒就親自笑吟吟地給羅旭斟酒。

    “娘,這怎麼使得!”羅旭慌忙站起身來,見林夫人瞪了他一眼之後,仍是滿斟了一杯,他連忙賠笑搶過了酒壺,又給林夫人斟滿了,這才舉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說,“娘,這麼多年我在京城人眼中文不成武不就,最是紈絝,只你從來都放任我在外頭閒晃,包容了我那許多胡鬧,既然要喝酒,應當是我先敬您一杯!”  

    “傻孩子,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不信你還能信誰?”

    林夫人嗔了一句,眼睛中卻流露出了幾許水光,見羅旭捧著酒杯看了她一會,隨即仰起頭一飲而盡,她自是也跟著滿飲了。及至放下酒杯,她就看到羅旭殷勤地給自己又斟滿了,繼而又將一個全都盛著她愛吃的菜的攢盒換到了她面前,她只覺得心裡滿滿當當儘是暖意。

    母子倆說笑了一會,林夫人就問起了金殿傳臚的情景,羅旭自然是發揮了一貫插科打諢的本事,將好端端一樁莊嚴肅穆的事說得極其有趣,可是當酒過三巡,品評起那一堆本科同年的時候,他漸漸醉意深了,那字裡行間就少不得帶了幾分刻薄。

    “今科的會試主考官原本是張閣老,但張閣老一退,咱們這一科就算是斷了座師這一尊最大的靠山大佛,只餘下了那些房師。所以,說是天子門生,一幫人跨馬遊街的時候,除了名次高的幾個之外,其餘的都是愁眉苦臉,那情形就仿佛是人欠了自己多少銀子似的!”

    “二甲第十七名那位是打蘇州來的,江南文華之地,他又是少年中舉的天才,於是少不得酸溜溜地在我的出身上做文章,話里話外不外乎是說我要不是從雲南到了京師,要不是有個好父親,也不會有今天。我倒是想問他一問,要是自小就得離鄉扔在一個熟人親戚都沒有的陌生地,成日裡外出都是瞧人冷眼,身邊就幾乎找不到一個真心人,他是不是還會覺得那是人生幸事!要不是我記著韓先生的教導,爭口舌之利沒意思,一定和他辯個清楚不可!”

    “名次正在我後頭的那位據說是宋閣老的同鄉,文名卓著,原以為一甲有望的,結果卻落到了二甲,而且連個傳臚都沒掙上,出了金殿就想找我明日會文,其他人也亂鬨鬨地圍上來套近乎……想當初我剛中了貢士的時候,多少人笑話,如今倒是都換了一副嘴臉!”

    林夫人眼看羅旭一杯接一杯把美酒當成水一般地灌進了肚子,原本還要勸說,可聽兒子說著說著已經流露出了壓在心底的真言,頓時止住了那念頭,只把房中的丫頭和兩位媽媽都打發了出去,隨即才勸慰了他兩句。眼見羅旭那迷離醉眼中稍稍恢復了幾分清醒,她才嘆了口氣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有你這個兒子,我就知足了。你也不要一味離你爹遠遠的,他畢竟是你父親,分別多年,隔閡總是有的。背地裡他說起你的時候,一樣也是自豪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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