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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這才趕緊閉上了嘴,而皇帝打量著小傢伙犟頭犟腦的樣子,隨即微微一笑:“人家可是說,你把苦主藏在家裡,逼良為婢,意圖不軌呢。”
要這是在別的地方,陳衍必定勃然大怒罵他娘的,這時候總算是好歹硬忍了下來,低下腦袋悶悶地說道:“什麼逼良為婢,陽寧侯府又不缺人,上書說這個的人必定是那些話本小說大戲看多了,以為誰家都是不管香的臭的往屋子裡拉?順天府又不會收著苦主以便對質,這要是人隨隨便便就放出去了,誰知道幕後指使這事情的會不會打別的主意?人我送到了通州莊子上,讓家裡幾個僕婦好好看著養著,連面都沒見過,要不信讓他們自己去通州瞧去!”
此話一出,安國長公主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連帶著周圍隨時伺候著的兩位媽媽和幾個丫頭都是忍俊不禁,而皇帝則是似笑非笑看著陳衍,最後露出了一個欣然的笑容。
“好了好了,小小年紀能把事情處理成這樣子,也實在是不錯了。至於是不顧禁令有意驅策車馬傷人,還是有人刻意陷害你,朕也不難為你,總會讓人還你一個公道。這時候不早,趕緊出宮去見你家祖母吧。”
儘管剛剛振振有詞,但這會兒回過神來,陳衍仍是忍不住感覺到背上都是汗,得了這話自然高興得無與倫比,跪下磕了個頭就立馬一溜煙走人,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而眼看著小傢伙下去,下頭演武場上的比武也已經完全偃旗息鼓,甚至連身邊的人都悄悄避開了去,安國長公主這才看著皇帝說道:“皇上有事要說?”
“老四的信剛剛送到。”皇帝言簡意賅地說了這麼一句,見安國長公主的神情一下子變得鄭重而冷靜,他就笑了笑說,“從來就知道他膽大,只是在朕面前裝老實,可這一次終於露出真面目了。他先斬後奏,信上說他對人聲稱得了朕全權,這是為了辦事方便,朕是想罵他都拿不到人。他把蕭朗拉著去壯行色,在平江伯那兒招搖撞騙,還把叔全直接拉上了船,看來是真正辦他想辦的事情時,他才會這麼拼命。”
“這麼說,皇上是下決心了?”安國長公主的臉色絲毫不變,竟是直截了當地又問道,“但此行吉凶難料,若是有萬一……”
“如若有什麼萬一,朕的身體自己知道,不至於如此不濟。”皇帝仿佛不是在討論自己的壽命和後繼人,語氣異常的平淡,“周王夫人季氏既然已經有孕,她雖是宮女,可畢竟是良家子,朕打算冊她為周王妃,九妹覺得如何?”
“武賢妃答應了?”
“今時不比往日,長樂宮也不比曾經的王府,況且,朕並不是說如今冊封,而是等到生產之後。季氏有孕的事情內廷並沒有太聲張,朝中也沒有大反應,想來不至於引人矚目。”
“既然皇上心意已決,賢妃也應允了,我自然沒什麼好說的。”安國長公主微微一頓,隨即才仿佛漫不經心地說,“周王和荊王都是皇上的兒子,我這個外人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可阿瀾是我的女兒。叔全跟著荊王折騰去了,阿瀾一個人在江南,據暗衛回報,她幾乎只用他們打聽消息,其餘的從來不求他們幫忙,這倔強性子實在讓人頭疼,偏又沒個幫手……皇上不要提蕭朗了,那小子是鎮東侯丟來磨練的,只會打仗廝殺,哪裡管過什麼實務?所以我只想問皇上您一句話,您把司禮監太監曲永派到江南,究竟是去幹什麼的?”
只一瞬間,安國長公主那懶散悠閒的目光竟是突然變得無比銳利,明亮得有幾分磣人。
……
攔街喊冤的故事,陳瀾前世在電視小說之中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回,反而是這一世重生之後,鮮有聽見這一類的事,只戲文裡頭偶爾出現一二。在陽寧侯府的那段時日,她為了彌補自己對這個時代了解的缺失,也不知道囫圇吞棗啃了多少書,其中就有百多年來反反覆覆修訂的大楚律。其中,越訴的處置向來是極其嚴苛,輕則笞杖,重則枷號充軍。
而她又不是官員,怎會有人突然當街攔下車馬要告狀!
想到這裡,她立時看了一眼身邊的雲姑姑。下一刻,雲姑姑就立時離座而起弓身到了車門邊上,拉開一條fèng探出腦袋去,見前頭車夫已經下了車轅,而攔在車馬前的竟然不是一個人,而是整整四個人,雲姑姑頓時面色一緊,隨即竟是直接跳下了車來。
“要告狀該去本管衙門,朝廷有律例,越本管官司上訴,笞五十。更何況我家夫人又不是朝廷命官,爾等在此阻路告狀,便有衝撞官眷之罪!”
雲姑姑本就是在坤寧宮當過多年宮女的人,居高臨下這一番呵斥,自然頗具威勢,就連看熱鬧的人也被這聲色俱厲的架勢壓得一時沒出聲。至於那跪在地上的四個人就更不濟了,一個個你眼看我眼,其中一個甚至挪動著膝蓋要起來,卻被另一個老漢使勁拉了下來。
“都說夫人是欽命冊封的縣主,是菩薩轉世,怎麼就不能管一管咱們的不平事!可憐我家閨女還不到十五歲,硬生生被南京守備的二公子帶著那幾個家奴糟蹋了……夫人要是不管,小老兒今天就去撞死在了那門上!老天,你不長眼睛,你瞎了吧!”
這突然爆發出的悽厲聲音讓陳瀾一下子覺得整顆心一縮,不覺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用雙手死死抱緊了胳膊,卻沒有動彈。一旁的芸兒最初還笑說雲姑姑真厲害,竟然能背出律法云云,這會兒也小臉發白,一手撐著廂壁,咬著嘴唇竭力透過車門fèng隙往外看去。而紅纓則是一手抓住了背上那長條包袱,一手摸向了擱在旁邊的雙槍。
雲姑姑眼見那老漢猛地拿著腦袋往地上砰砰死撞,也是為之變了臉色。然而,她畢竟是活了好幾十歲的人了,在宮裡什麼詭譎的勾當沒見過,眯著眼睛只看了一會兒,她就突然一個箭步竄了上去,竟是一把揪著那老漢,把人一下子拽了起來。
旁人都沒料到這麼一位官宦人家的體面僕婦竟會這般做派,全都吃了一驚,待見那老漢額頭上血肉模糊,一時都為之譁然。
然而,就在人群中起了騷動的時候,緊拽著老漢手腕的雲姑姑卻騰出一隻手來,一把扯過腰間帕子,竟是直接往那老漢的額頭按去。面對這樣的動作,那老漢慌忙往後直縮腦袋,又使勁想縮回手,可他一個半百老漢,竟是扛不住那力道。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只得眼睜睜看著那手絹把他額頭上那些紅的黃的黑的抹去了大半,一時間連聲音都發布出來。
“剛剛不是還血肉模糊,怎麼一擦就都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
“這幫混帳,他們是裝的!”
隨著有人嚷嚷著拆穿了這一茬,圍觀的人群一時為之大嘩。剩下那三個跪在地上的人見狀不妙,一下子竄將起來往人群中逃去,可就在這時候,雲姑姑仍是死死拽著那老漢不放,口中更高喝道:“拿住他們,我家夫人重重有賞,每個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
這幾乎是一個有點手藝的壯漢一個月的收入,當這話叫嚷出來之後,也不知道有多少雙手往那三個逃去漢子的胳膊腿領子袖子腰帶抓去。只不消一會兒,三個人就被好些人揪了回來,按在地上的樣子狼狽不堪。一個上衣被撕得稀爛,一個下頭褲子破了,還有一個乾脆是兩隻鞋子都不知道落到了哪裡去,而每個人身上都至少按著三四隻手。
因而,伸到雲姑姑面前的手少說也有十一二隻。她卻也慡利,叫了隨行家丁來把人一個個都捆了,隨即才轉身到了車廂旁站定,躬了躬身說道:“夫人,這幾個分明是市井無賴當街耍詐誣告,幸有仗義百姓幫忙拿住,該如何處置,請夫人示下。”
車內的陳瀾一直沒有伸手去打起窗簾,看不見外頭具體如何情形,但只聽那些動靜聲音,她就能猜出個大概來。此時雲姑姑如此做派,她哪裡不明白,當下就說道:“既然他們是告的南京守備,那就請姑姑帶兩個人走一趟南京守備府,把人送過去,看守備府怎麼說。至於這些個仗義百姓,就按照姑姑剛剛的話,每人謝銀二兩,請他們幫忙一塊押送人。”
雖說剛剛抓人的時候人人積極,但只是一時衝動再加上貪圖那賞銀,雲姑姑到車門旁這一稟報,無論是周遭剛剛手慢一步沒趕上的,還是這幾個仍按著人的,都少不得竊竊私語了起來,甚至有人嘟囔說也不知道官家是否會賴帳。於是,當陳瀾這一番話傳了出來,四下里人群全都一下子鼓譟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好字,一時好聲不斷。
陳瀾發了話,紅纓立時從車上隨身帶著的小銀箱裡翻檢了一會,又從車門遞出去一個錦囊。雲姑姑接過之後掃了一眼那一個個人,卻沒有立時上前挨個發了賞賜。
前時要離開揚州的時候,她為了臨行前放賞,拿著銀票去江四郎管轄的江家當鋪,兌換了幾十串青錢,又為了方便,兌換了足足二百兩二兩一個的銀角子,此時發賞的時候,她並不患有什麼不均,而是怕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