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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回調回來,皇帝自然是要借用他在雲南鎮壓蠻亂時的凶戾,就算丁憂也必然會奪情,可若是就這麼讓朱氏死了,實在是難以消他心頭之恨,而且更會敗壞了他的名聲。既如此,如今的狀況自然便是最理想的!讓那個惡毒的老太婆看著她所擁有的一切被一點點蠶食殆盡,那種鈍刀子割肉的苦楚才是真正的報應!
因而,陳瑛看了一眼滿臉焦急迎上前來的馬夫人,又瞥了瞥站在一塊的徐夫人和陳瀾,這才板著臉說:“陸太醫說了,老太太的病很不好,足可見是下午耽誤了!雖說是一直犯的老毛病,但畢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怎麼能如此輕忽?還有,蓼香院的人手也未免太少了,一等的丫頭少了兩個,二三等的不是年紀小就是根本不懂得服侍,還是調些熟手來伺候,頂多我們身邊少些人就是了!”
果然來了!
陳瀾心中一緊,又不動聲色地輕輕拽了拽徐夫人,兩人都沉默著沒說話。而馬夫人則是眼皮一跳,隨即強笑道:“三弟說的是,這話我前幾天就對三弟妹說過。等我回去就在紫寧居那兒勻一勻,總能挑出兩三個妥當的人來服侍老太太。”
就在這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一小陣喧譁,緊跟著就是一個丫頭的聲音:“三老爺,二夫人三夫人,門上報說,四少爺的車剛到西角門。”
此話一出,陳瀾微微色變,攙著徐夫人的手也不由得一緊。陳瑛在一愣之下立時怒道:“把人叫進來!老太太才病著,他竟然還有心在外頭閒逛到這麼晚才回來!”
徐夫人瞧著不對,慌忙在旁邊勸道:“老爺別發那麼大火,興許是有事……”
“有什麼事?下了學堂就該回家來,這等夜禁時分在外頭閒逛,若是被五城兵馬司巡城的人逮著了,豈不是丟了咱們家的臉?”陳瑛冷哼一聲打斷了徐夫人的話,又惱怒地說,“這一頭祖母病了還在床上躺著,他不回來好好探視陪著,反倒跑到外頭野,這是哪門子規矩?”
這會兒縱使是馬夫人也瞧出了陳瑛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只想著長房之前得勢了好一陣子,如今丟臉失勢正好,因而樂得在旁邊看笑話。徐夫人倒有心幫忙說兩句話,可面對陳瑛那太過鋒芒畢露的目光,一時又有些畏懼。而陳瀾早在陳瑛突然趕回來的時候就料到了這一遭,見滿屋子沉默,她便輕聲開了口。
“三叔,四弟今天傍晚出門,老太太是知道的。”
“老太太知道?老太太連話都難說了,還有功夫管晚輩的事?”陳瑛倏然轉頭盯著陳瀾,心裡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陳瀾差遣陳衍出去做了什麼?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幾許譏誚,“我知道你這個做姐姐的一向護著小四,可眼下是什麼時辰了,縱使老太太答應,也沒讓他在夜禁的時候還在外頭亂逛吧?你倒是說說,他到哪裡去了?”
見陳瑛目光看了過來,根本不知道陳衍究竟到了哪兒去的馬夫人和徐夫人只是各自皺眉,而綠萼和玉芍面對那滲人的目光自也不敢直視,垂著頭都是滿臉焦急。就在陳瑛又轉向了陳瀾,臉上那質問意味越來越濃的時候,外頭院子裡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三老爺,二夫人三夫人,四少爺是威國公世子送回來的!”
一聽到威國公世子這五個字,陳瑛頓時臉色微變,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一眼陳瀾,這才一言不發地上前自個打起門帘出去。陳瀾依稀聽到門外陳瑛問了幾句,隨即就傳來了靴子踩踏在地上的聲音,料想是出去見人了,鬆了一口大氣的同時,心裡又不免有些悸動。
拜師的事情多半是已經成了。她是萬般無奈方才走出了這一步結果難料的棋,而且已經反覆告誡了陳衍不要告訴羅旭家裡朱氏犯病不能說話的情形,可羅旭偏生親自把陳衍送將了回來,應當不是猜出事情不對,就是已經從陳衍口中套出了什麼話,難道這真的是個天生古道熱腸?
第129章兄友弟恭,且忍一時
作為威國公世子,羅旭還是第一次這麼堂堂正正地上了陽寧侯府來。此時,坐在侯府前廳三德廳,他懶洋洋地端著剛剛送上來的茶,待到快半涼了,這才咕嘟咕嘟一氣喝了個乾淨。見此情形,坐在下首相陪的陳衍忍不住低聲提醒道:“羅大哥,之前先生才說過,喝茶得慢慢品,不能牛飲……”
“才拜了師就教訓起我這個師兄來了,你這小子還真是倒戈得快!”
羅旭沒好氣地放下茶盞,正要再調侃陳衍幾句,就聽到外頭傳來了說話聲,連忙沖人使了個眼色,自己也一改剛剛的懶散坐姿,彈了彈衣角正襟危坐。下一刻,就只見一個人從高高打起的門帘下頭跨過門檻進來。那人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繡寶相花的盤領右衽斜襟衫子,腳下是一雙朝靴,看著精神利落,不是陳瑛還能有誰?
見陳衍已經先行站起相迎,羅旭也順勢起身,笑著拱了拱手說:“見過陳世叔。”
陳瑛在雲南多年,一直都是威國公羅明遠的部屬,一路從所鎮撫升遷到都指揮使,再加上又娶了羅姨娘,和羅家的關係自然是非同一般的緊密。然而,對於在京城住了多年的林夫人和羅旭母子,他便陌生得緊了,哪怕有口頭約定的婚約在,之前也不過是在去威國公府拜訪之際見過一面,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可這會兒,端詳著羅旭和陳衍,他卻猛地想到羅旭應當是今日剛剛從貢院散場出來,不禁凜然一驚。
“這麼晚了,居然還勞動世子送我家小四回來,實在是……”
“陳世叔這是哪裡話。”羅旭笑容可掬地看了一眼沒了晚飯時的活躍,低垂著頭做老實本分狀的陳衍,這才解釋道,“我此次下場前到了通州田莊上閉門讀書,偶爾出門閒逛的時候正好遇上了陳小弟,結果一見如故。他年紀不小了,一味在學堂塾師那兒讀書,有時候也覺得所學不夠,所以我就說過要為他引薦一位先生。他回來之後對貴府老太太提了此事,得了允准之後,偏巧我又下了貢院會試,所以今天會試散場我才得空,正好帶了他去那邊見人。那是我的授業恩師,如今他送上六禮束修一磕頭,我也得改口叫他一聲師弟了。”
這一番話不長不短,卻把來龍去脈解釋得清楚明白,一時間,陳瑛不禁大吃一驚。只他多年軍旅,為了升遷不遺餘力,城府自然深沉,打了個哈哈就笑道:“想不到我家小四竟然有這樣的福分,一下子成了世子的師弟,這還真是緣法獨到。”
“可不是緣法獨到?”羅旭愈發笑容滿面,又將晚間把陳衍引過去拜師的一番情景揀要緊的提了兩句,這才嘆道,“我那先生是正經的進士出身,又曾經過了館選,赫然儲相,結果卻在外在內蹉跎了多年,好在同年同鄉眾多,如今致仕了日子也還好過,就是我當年,為了拜師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倒是先生見了陳小弟甚是滿意,滿口就答應了,哎,要說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
一旁的陳衍老老實實低頭垂手站在那兒,可臉上的小眼睛卻在四處亂轉,悄悄留心著四下里的動靜。只羅旭實在是太會胡謅,好幾次他都聽得差點沒笑出聲來,險些露餡,捱到最後,羅旭總算是洋洋灑灑一長篇話說完,又將他拉過去很是關切地囑咐了一番去先生那裡聽講要預備的書本和東西等等,他方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頭撇下,鄭重其事地對著人一躬。
“師兄放心,我都記下了。”
這一對兄友弟恭的模樣,陳瑛實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奈何如今晉王可說是面臨危機,剩下的雖還有三個年長皇子,但他再也不敢輕易下注,因而,原先一度準備疏遠的和威國公府的關係,如今也不得不重視起來。因而,他只得強忍心頭惱怒,虛與委蛇又客套了一番,隨即親自把羅旭送了出去。
到了儀門處,眼見家人駕過來的竟是自家的馬車,陳瑛不禁心中一跳,正要發問時,羅旭已經是很不好意思地一攤手道:“今兒個好容易捱到了會試散場,我就把自家來接的車和人都打發走了,只帶著陳小弟去了先生那邊。既是謝師,又是引薦,兩樁事情並成了一樁,結果卻沒想到先生高興,陪著多喝了幾杯,這一耽誤就是夜禁,索性就陪著小師弟一塊回來了。對了,三月十八在我家宜園的賞花,這是早就派人通知貴府的,世叔可別忘了。”
陳瑛這些天大多數時間都在衙門裡,注意的只是家裡的要緊大事,威國公府相邀的事聽過就忘了,此時羅旭再次提起,他自然而然琢磨起了其中深意,眼看人上車走了,他卻依舊背手站在儀門處不曾動彈。良久,他終於長長吐出了一口濁氣,面上露出了冷笑。
以為拜一位名師,和威國公世子攀上交情就能怎麼樣?這府里沒了老太太做靠山,只要把姐弟兩人的婚事一定,他們還能有什麼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