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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小桃顯然已是將我的沉默視作了默認。
“……公子,我們不如回蘇安吧……對,就回蘇安,不如我們這就離開……”小桃愣了一瞬,忽地換了話頭。她自顧地說著,待到了後面,更是逕自點著頭語氣越發地肯定認真起來,“……這麼久都沒有公子的消息,想來夫人還不知會怎樣地著急呢……公子,不若我們明日天亮就與王爺請辭……”
“怎麼?”我忍不住開口急聲打斷了她下面的話,以免得這丫頭再這般自說自話真箇當真了下去,“記得當初離開時,有人可是好個捨不得?那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怎麼這回倒是要急著走了?”
“什麼嘛……奴婢不是這才看得明白。”小桃鼓了鼓臉,蹙著眉頭嘟著嘴地數道:“這都城就是一切都好,可再有這樣危險的差事,也是一萬個頂不來啊!這段日子奴婢可是整日提心弔膽的,就怕公子也會遇到什麼……啊呸呸……不管怎麼說了,若再有這樣一次,奴婢可是再經不起這樣的嚇了……”
應不只是為此吧……這丫頭……心下不由微暖,我淡淡揚起唇角看著小丫頭兀自喋喋地說個起勁……難為這丫頭也有這樣心細體貼的一面。只是……她的這番好意卻絕然是不可能成行了。
先不提有聖上的旨意壓在頭上,那便是斷沒有任你離都的可能。更枉說,只是一個等待的消息,自己也絕不會在此刻就這般離開……
當然,這些個原由無論哪一條,也都沒必要說給這個顯然是擔驚過度又羅嗦得要命的小丫頭了。
‘叩,叩……’
小桃仍自在不停地說個起勁,眼看著是就要起身跳去打包袱了。忽地,房門處傳來了幾下輕緩地叩門聲。
“還不快去開門。”
我敲了計頭殼給那仍自呆立在原地恍不過神的小丫頭。心中不由有些好笑,一段日子不見,這丫頭還真的是一丁點的長進也沒有。
看著小丫頭捂著額頭跳著腳地跑了去應門,隨著一聲門扉輕響,緊隨著傳來的是丫頭一聲驚訝又略顯慌措的叫聲,“啊……王爺……您,您來找公子……”
無奈搖了搖頭,我亦隨之站起了身,幾步走到了外室,抬眼正看到門欄前綽然而立的湛璟璃。
他顯是並沒有邁進房門之意,只是靜默站在那裡,雙眸隨著我的走近而轉過,緩緩溫聲道:“沐秋,可有興致與我同去後園一轉?”
微怔了下,我心念稍轉,點頭笑應了下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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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星朗月,夜色冥濛,花園裡處處疏密橫斜的枝影,團團簇簇的幽廓,朦朦沉濃間浮蕩著裊裊盈盈的暗香……
隨著湛璟璃一路沿階走入這府中深側的後花園,悠悠轉轉,直到兩人同在石桌旁坐了下來,我與他都是仍自靜默著沒有開口說些什麼。就這樣靜靜聽著四下些微的風聲徐徐拂耳而過,帶起陣陣糙木花影的婆娑搖曳,更是襯得這一方天地格外的悄靜。只是,這樣的一份寧靜卻似可讓人的心亦隨之沉靜了其中。這種感覺也許已是很久不曾有了,以至這一時間,竟似默契地沒有人願將之打破……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湛璟璃此刻來尋自己想要說的會是什麼。自郊鄴城那一仗後,這麼多些日子裡,他卻是都沒有這般來與我靜坐下來認真細細地談過些什麼。這自然是因著有太多的事尚需他來處理而難以抽身。可更主要的,無疑是……無論是我還是他,都需要著多一些時間來給自己,讓自己終能夠靜下來再分出多一些心思去應對那些還需要面對的麻煩。
“……沐秋,”過了不知多會,湛璟璃側過頭看向了我,似微頓了頓,終是先開了口打破了那分靜默,“你,是否已知道我要說些什麼?”
“恩……”我亦自不遠處一角的花樹叢中收回了視線,垂眸點了點頭,“是聖上宣召之事吧?其實二哥不必為此煩擾。尚在北夷大營之時,我便已是想到會有這樣一日了。
身旁的人似極低地嘆息了一聲,低朗的聲音中隱隱地透著一絲的自責與無奈,“幾次三番,每每是將沐秋卷進了麻煩之中……”
“不,二哥這話可是又說得岔了,”我輕笑著打斷他的話道:“便是麻煩,總也不是受得他人拖累,相反的,倒是……”思緒自然地轉到了被困北夷時的情景,我驀地哽住了餘下的話,搖了搖頭,輕吸口氣轉過了話頭,“啊……想來皇上仁慈之君,多也不會怎樣計較我的過錯吧。”我口中打著哈哈地說著,心裡卻是沒有半分的底氣。
說那位聖上是仁慈之君可真是有夠違心的了,以自己所得的結論,那位聖上應多是位果毅狠厲甚至難近人情的主才是。自己這次能不能脫罪,怕還要看著那位的心情了。只是,這個時刻,那位聖上的心情會好嗎……
“沐秋確也不必怎樣擔心,”湛璟璃抬手揉了揉我的發頂,眼中淺含了一絲笑意,“父皇他,便是沒有沐秋說的那般……慈善,可總還是一位英明之主。沐秋先曾救治母后,而後又獻計退敵,兼之救過於我在內那麼多將士的性命,就是無論哪一件也都可抵了這自身之咎。這些,我自會一一對父皇言明,相信朝中也不會有何人再多加追究於沐秋。”
他溫然地細訴著讓我安心的話。語落,稍稍靜默了片刻卻又似想到了什麼,眉峰微微的蹙起,“只是,沐秋這樣暴露了身份,以後怕是難再……”
“呵……二哥不必多虞,我本也沒想過竟能這樣一直扮了下去……”我笑了笑,隨口應道。心中卻是暗暗思忖,眼下能過了這關自己就已是稱幸了,哪裡還能多想到日後那般長遠……不過聽了他這一番話後,心卻是定了幾分。
想到自己不過一無關緊要的小小人物,朝中上下又有誰會注目與自己較勁為難。而且,有湛璟璃為之說項,自己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只是,不知為何,心底總似隱約有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也許,真的只是受了自己近來心緒的影響吧……卻不知何時自己方能真的再次全然靜下心來……
兩人靜默了片刻,湛璟璃也沒有再多追說這一話題,微作沉吟,只低聲對我問了一句,“待此事了,沐秋可有何打算?”
“我……”心中忽地有些滯澀,我稍稍轉開視線低頭直怔怔望著腳邊的一從花影,頓了片刻方輕聲地回道,“我想,暫且留在這都城……”
“是為了璟瑄吧……”湛璟璃溫然接下了我未出口的話,聲音中似隱含了一絲輕微的嘆息。他稍側過了身,轉目亦將雙眸投向了深遠的夜空,“沐秋,可相信璟瑄他……會安然的回歸都城?”
“我……”
話到唇邊,我卻是一時語塞了起來,張了張口卻怎樣也無法將那兩個字輕吐了出口。我輕吸了口氣,沒有再答言,只是看著身旁的人輕聲反問了一句,“二哥,也是這麼想嗎?”
湛璟璃卻也未有回我的問話,也沒有回頭看向我,只是徑默望著遠處天邊一角,片刻,在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些什麼時,忽地緩緩開口了道:“不知璟瑄有沒有對沐秋講過,他少時曾無意中過奇毒之事?”
我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接道:“我確聽璟瑄兄提過,只是他卻也未嘗細說,不過是幾語帶過罷了。”
“那他一定是未曾說過,冥香之毒曾是纏繞於他足有十年。直到他之後功力初成,方才算完全化結了此毒。”
一句話落,湛璟璃微頓住了話音,靜了一會方才續道:“在最初斷定毒性時,幾乎沒有人相信他能夠活下來,甚至便是璟瑄他的師父實則也沒有攥定了三分把握。而隨後的十年裡,毒性更是幾次發作,每一次里所有的人都心恐地認為他挺不下來……”
我靜靜聽著耳邊淡淡而低緩的聲音,已然完全明白了湛璟璃的話中之意。只是想到當初那個傢伙不過笑言的一語帶過,想到那個風輕雲淡般的人竟是曾那麼多回一次次地趟過鬼門關,再想到那一夜無底的深崖和染著血跡的玉玦……我不禁再次下意識地撫上吊在胸前的那半玦殘玉,緊緊攥握於手中……
“如果是璟瑄,我相信他定還會安然而歸……”湛璟璃已回過身來,只是在望向我的一刻,眼中似轉過了一絲的恍然。他沒有再說什麼,卻是抬手覆上了我的雙眼。
感到輕觸的掌下暈開的濕濕的涼意,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覺間已落下了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