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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起藥碗,我抬頭看了一眼正目光溫然望著我的人,手裡的動作卻是不由得微頓了頓。
到這一刻我方意識到一個被自己忽略了的問題。這璃王既已醒了,我總不能再像平日那般將他托在自己腿上餵藥吧……
環目於帳中望了一眼,所有人都是木頭一般佇在那裡,也不知是不是都已將由我餵藥之事看作理所當然了。
而虎子那小子偏又不在這裡。這小子,一知北荑大軍來襲整個人興奮地躍躍欲試的,早早便被我打發去到了前面。左右兩軍隔著大火想打肉搏也難,他在那裡倒好為我留意戰況,待火勢稍熄,也便即刻趕至帳中只會於我。
只是眼下,呃……無論如何,我是無法再如平日一般……
想了想,我正待喚過一名近衛上前。轉頭間,卻見本獨自默立於一角的冷玄突然走上了前來。
他躬身對璃王行了一禮,便單膝及地跪立於床頭,伸臂托扶著璃王讓其側身靠於他肩上。隨即方微偏過頭來淡淡掃了我一眼。
嗬,倒是看不出這根冷木頭還有著這份眼力。
對他微點了點頭,我端著手中的藥碗側身坐在了床沿。
璃王倒是蠻配合的,知曉自己無法強撐起身,便也由得冷玄托扶著,只是待我將羹匙遞至他唇邊時,他卻好似怔了一怔,微微偏頭避了過去。
他看著我不易察覺地微皺了皺雙眉,唇角竟似牽起一抹苦笑,“沐秋不必如此,這等小事,我自己動手總還是無礙的。”
也好。
我微微垂下眼復又轉目看了眼圍立帳中的眾人,在這些士卒面前確是要為大元帥顧及幾分森威的形象的……雖然我是覺得這些人怕早都習以為然了。
點頭輕應了一聲,我將藥碗小心遞到了他微抬的手裡。
璃王直接舉碗就至唇邊,仰頭喝盡,復又遞還於我。接過碗時,我卻是摸到碗壁上幾許濡濡的濕意。
看了一眼眼前滿面蒼白卻一臉平靜如常的人,我不禁暗自搖頭輕嘆一聲。到底是剛剛醒來,身子尚虛弱的很,便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已是足夠吃力了,卻還想……這個人,還真是習慣了勉強自己。
方想扶著他從新躺下,他卻擺了擺手,轉目看向一旁的親衛問道:“可知北荑多少兵馬來襲,領軍何人?現在的戰況又是如何?”
“王爺,”我搶在眾人答話前肅聲插言道:“請不要忘記你剛剛說的話。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其餘的事還是等傷愈之後再勞心吧。”
“沐秋……”
“王爺總應信任自己的王弟與部將吧。”我瞥眼看向一旁的冷玄,他倒是很知機地與我一同從又扶了璃王躺下。
“不若我與王爺作個約定……”我笑了笑道:“王爺便先靜下心,闔目歇息半柱香的時辰,到時若北荑尚未退走,我也不敢再阻王爺了。”
“……好吧,”對視了片刻,璃王終是面帶無奈地應了。
與冷玄一同扶他躺下,看著他輕闔了雙目,眉宇間那一縷緊攏的蹙紋微舒,我方是輕輕地舒出口氣淡淡一笑。
半柱香的功夫當然是不可能擊退北荑大軍,但這片刻時間,本身身體的虛弱加上藥力的催作卻足已令床上之人沉沉安然入睡了。
我是不在意說這樣的小謊,更不擔心璃王醒來後會有什麼怪罪。最重要的是,我相信這一仗我們定能安然而過……湛璟瑄,他定會率援軍及時趕回。
營外擂鼓聲聲,整個帥帳里卻是悄靜一片。對營帳內的眾人而言,最重要的不過是璃王的安全,沒有人會在意我那什麼約定的虛詞。而我,也只是默然坐在一旁,雙眼望著緊閉的帳簾,靜靜等著前面傳來的消息。是湛璟瑄率軍而回,亦或是虎子先一步而至。
這般靜然地過了足有半刻,伴著一陣急促腳步聲,帥帳的帳簾終是由外被人驀地掀了開來。
“林先生,前面的大火就……”
“出去再說。”我輕聲打斷了剛跨步帳中尚未喘勻了氣的虎子,示意了他一眼,起身急步走出帳外。
其實不需虎子再多說,在看到他身影的一刻,便已可知現在的情勢了。
“林先生,前面那火已經開始熄了。”站在帳外一角,虎子顧不上喘氣地急聲說道:“俺便依先生吩咐的回來只會您。”說著,也不待我答話,自顧急著續道:“那俺這會能不能再回去前面哩,這等下便可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了。”
“就這麼想上場?”我拍了一下他的頭,轉身邁步道:“那還等什麼,還不快走。”
“噯?林先生您也要過去?”
“不是趕著去打仗嗎,還這麼囉嗦?”沒有理會虎子的詫異,我疾步向著營前走去。
可,不過跨出兩步,斜刺里卻兀地伸過一隻手臂橫在了我身前。抬頭看去,只見冷玄正面無表情地站在我側前一步之處。
這人,是什麼時候跟出來的?
沒有多想,我抬腳向另一側稍移了一步想繞了過去,可身前之人卻也隨之側移了一步,這一番下來,卻是整個人都正正阻在了我面前。
“冷侍衛這是何意?”我頓下步子,微皺了皺眉抬頭看著他。
“小人只是奉王爺之命保護璃王與林公子,”冷玄淡淡看了我一眼,一臉漠然地回道:“請林公子不要離開帥帳一丈之內。”
“保護璃王和……我?”湛璟瑄這個傢伙……
微垂下眼,壓下心中的一絲怔然,我復抬頭望向冷玄道:“冷侍衛只要護得璃王安全便是,我自會小心保護好自己。”
幾句話我說得很是認真,可惜,眼前之人根本全無半分理會我的意思。
看著冷玄便那般抱劍立在我身前,微垂了頭連目光都不再吝嗇投注我一份。我甚至覺得,他完全就沒有在聽我說些什麼。
“呵……”我不由輕笑一聲,稍稍邁上一步貼近到他身前,輕聲笑道:“如果我一定要過去,冷侍衛又將欲如何呢?”
凝目對上他微微抬起的雙眼,我緩緩斂下了笑意,肅容沉聲道:“我要去陣前自是有我的原由,剛剛我與璃王的話想來冷侍衛也聽到了。若是此番被北荑攻進,王爺怪罪下來,冷侍衛又能否替我擔當的起呢?”
沒有時間過多細說,一句話落我邁步由他身側繞過,冷玄終是沒有在執意攔阻。好在這根冷木頭總算不是死腦筋,不然,我還真怕會被他直接敲暈拖回帳中去了。
濃煙蔽日,塵灰漫天,視野里只餘一片映著火光的灰色,耳邊卻是鋪天蓋地般巨大的聲浪。戰鼓角鑼聲,鐵甲弓鳴聲,喊殺嘶叫聲,還有那火燒枯木的劈啪聲,滾石落地的轟鳴聲……種種刺耳巨響匯集著衝擊而來,一時間,我只覺腦中嗡嗡響作一片。
只有真正上了戰場,才會明白什麼叫戰爭。果是如此!此刻站在石壘上,站在這兩軍陣前,我方體會到這戰爭二字所謂為何。
強烈的震撼,讓我於一瞬間整個人都僵立住了,直到感覺到身後一股暖氣貼沿脊背而入,腦中霎時一片清明,方得迴轉過神。回頭看去,卻見冷玄默然站在那裡,微抬的手臂方復收回。
這個人,一直便跟在我身後嗎?方剛一路急行,我竟未注意到他亦隨著我一道上了這石壘。只是這個時候,他不守在璃王帳中,跟在我身側做什麼?
“璃王身在帥帳,安全無虞。”冷玄簡短地解釋了一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便自閉言不語。
嗯,你是想說,此時會有危險的是我這個不聽告誡自臨險境的人吧?好吧,在這個人心中想來也只有湛璟瑄的命令,既然其執意隨身相護,我自是沒有理由拒絕。
未再多言,我點了點頭,謝過他方前的相助,轉回頭凝目看向遠處那火光沖天的戰場。
確如虎子所說,此刻那隔在兩軍之間橫燃整座山道的火線已趨熄滅。漫捲的煙塵後,隱隱約約已可見北荑陣中那高揚飄飛的大旗。赤紅的旗幟上金絲繡制的賀婁二字依稀映目,筆勢遒勁、張揚狂狷……
我不禁微皺了皺眉,這賀婁乃北荑王姓,而能以金絲綴字的,更是只得北荑單王一人而已。呵,倒是想不到,這樣一座小山頭竟引得一國之君親自率兵而來。看來,這璃王之於兩國的重要,我卻仍是輕估了。
北荑的士卒骨子裡都有著一股凶蠻之氣,他們好戰成性,悍不畏死,在戰場上甚至有種嗜血的瘋狂。陣前的火勢不過稍減,未待熄滅,便已有眾多北荑士卒呼嘯著挺身沖了上來。
強行穿過丈許長的火線,這些北荑兵身上大都帶起了火團,可便是如此,他們的步勢竟絲毫不減,一個個揮舞著手中的兵刃,嗷嗷狂叫著爭先向前猛衝過來。如若不是居高臨下占據著地利,又附弓弩木石齊發,怕真的很難阻住這樣瘋狂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