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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禁苑之後,一行人直接趕往長孫皇后休養的竹林宮殿。
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親自在寢殿外等著他們,並將他們引入殿內。在這一段短短的路程中,王玫便聽衡山公主又低聲地抱怨起了太子妃與魏王妃。“阿蘇、阿閻真是一點眼力勁兒也沒有。阿娘如今想到兩位阿兄就覺得生氣,連帶著也覺得她們沒有盡到勸誡之責,怎麼還可能見她們?可偏偏,她們卻成天都杵在這裡,讓阿娘天天生悶氣。”王玫耐心地聽著,心裡卻想:果然,便是賢惠如長孫皇后,氣惱的時候也不免有些遷怒起了兒媳婦。當然,她不過是在以自己為標準要求媳婦們——勸誡、進諫,為夫君分憂解難,規勸夫君的行為舉止,都是身為妻子應該做的事。然而,她或許忘記了,李承乾與李泰都不是李世民。他們剛愎自用、任性的程度遠甚於李世民。太子妃蘇氏、魏王妃閻氏都是精挑細選出的名門之女,又哪裡會不懂如何輔佐夫君?只是,她們的夫君卻從來不是會聽從規勸之人。在夫婦磨合的過程中,這兩位也許並非不曾抗爭過,但最終卻都只能默默地承擔丈夫的妄為所造成的惡果。從錦衣玉食的貴女,到如今富貴煊赫的王妃,最後淪落到偏遠之地——這兩位的一生,委實都太過委屈了些。
“幼娘。”一旁的晉陽公主有些聽不下去了,輕聲提醒。衡山公主輕輕哼了一聲,也便不再多言。此時,崔家一行人已經來到寢殿內。眾人繞過左側放置的一架十二扇秋色延綿屏風,便見真定長公主與長孫皇后正倚在榻上對弈。
真定長公主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從容中帶著些許慵懶,而長孫皇后的氣色也比兩個多月前好了幾分,病容亦褪去不少。從她們的神色來看,並不見她們對如今的情勢有多少擔憂之意。至少,太子之事並未影響長孫皇后的病情,崔泌想拿這一點攻擊太子已經不可行了。想到此,王玫略鬆了口氣。
崔家諸人給長孫皇后行禮之後,崔芝娘、崔韌便難掩濡慕地依偎在真定長公主身邊。真定長公主輕輕撫摸著他們的臉龐,慈愛道:“才不過幾天未見,便覺得你們都長大了些。尤其是芝娘,仿佛又長高了呢。”
長孫皇后望著她們,神情越來越柔和,忽然一嘆:“我也有許久不曾見孫兒們了。”
晉陽公主輕聲接道:“阿娘,今日兩位阿嫂將侄兒們帶來了。”李承乾、李泰的子嗣都不豐。如今李承乾只得一個嫡子李象,虛歲約莫五歲;李泰更只有一個庶子李欣,卻較為年長,虛歲十一。與給聖人生下七個站住的嫡子嫡女的長孫皇后相比,太子妃、魏王妃在子嗣之事上幾乎抬不起頭來。更別提聖人還有一大群活蹦亂跳的庶子庶女了。
“讓阿象、阿欣都過來罷。”長孫皇后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鬆了口。
真定長公主摟著孫子孫女,似不經意地道:“阿嫂又何必生悶氣,和自己過不去呢?想念孫兒們,便將他們接來親自教養看顧便是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呀,早就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了,也犯不著因他們而氣壞了身子。”
衡山公主立刻道:“真定姑母說得很是。聽說尋常人家也有不少將孫子交給祖母教養的呢。竹林宮殿裡如今就少了些人氣,侄兒們若過來住下了,便是鬧騰一些,阿娘心裡定然也歡喜許多。”
長孫皇后瞥了她們一眼,半嗔道:“我便是想念孫兒,也沒有將他們一直留在身邊的道理。太子妃、魏王妃難道就不想念兒子麼?”說到此處,她又一嘆:“我與太子妃、魏王妃生氣,卻又是何必呢?她們二人是我挑出來的,素來最是溫婉和順不過,卻都欠缺了幾分剛毅決斷。這般脾性,哪裡拗得過大郎和青雀?”
“不如將兩位阿嫂都喚進來,拜見阿娘?”晉陽公主試著問。
長孫皇后略作猶豫,微微頷首。
不見亦是不偏不倚,一同見也是不偏不倚。不論是見與不見,其實都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倘若她不能尋找出適合的解決之策,兄弟鬩牆的危局便仍然不能解開。但,那是她親手教養出來的孩兒。她不信,也不敢信、不能信,他們之間已經磨得再無兄弟之情。
真定長公主望向王玫,溫聲道:“九娘,你且將孩兒們帶出去,在禁苑中賞一賞風景。”王玫知道,她遣開自己便意味著接下來的事不宜讓她得知。於是,她便躬身行禮,帶著幾個戀戀不捨的小傢伙出了寢殿。衡山公主也跟著退出來,牽著她道:“表嫂,我帶你去狩獵罷。近來阿爺沒什麼心情去秋狩,我便只能讓侍衛們將豢養的獵物趕到禁苑裡,也好練一練箭法。可惜兕子姊姊不會騎she,九阿兄又忙得很……”
王玫眨了眨眼,剛想說她其實也不會狩獵,但瞧著衡山公主滿臉期盼的神情,便有些說不出口了。說起來,衡山公主也不過是個尚不足十歲的小娘子,許多時候都仍帶著幾分純真。無論是誰,瞧著這麼一位漂亮的小少女不自覺地流露出“寂寞”、“孤單”,也不忍心拒絕她罷。
“我幾乎也不會騎she。”於是,她這樣回答道,“不過,貴主若不嫌棄,我也很想見識一番呢。也不知我能不能拉得動弓弦。”
“兒也想學。”崔芝娘笑道,“叔母若不能教我,說不得還須得勞煩貴主了。”
“我會用彈弓打獵。”崔簡目光炯炯地接道,“弓箭尚不熟悉。日後向阿爺學了,便陪貴主she獵。”崔韌想了想,哼哧哼哧地從袖子裡翻出一個小彈弓,烏黑的雙眸亮晶晶地望著崔簡,充分表達了他的想法。
衡山公主沒料到他們竟然都如此配合,頓時喜出望外,豪慡地揮了揮手:“不會也無妨,儘管跟我來便是。she獵麼,誰不是慢慢練起來的呢?我先前也不會呢,多練一練便能she中獵物了。說起來,若是今日收穫頗豐,正好獻給阿爺、阿娘、姑母嘗嘗鮮。”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帶著宮婢、宦官與侍衛,前往禁苑的角落裡she獵去了。待晉陽公主將太子妃、魏王妃帶過去給長孫皇后問安,又親自將她們送出去之後,便發現另一群人已經不知被衡山公主帶到哪個角落去了。她搖了搖首,轉身欲回到寢殿內,卻見自家阿爺的鹵簿已經無聲無息地接近了。
“聖人到了。”
正與兩個孫兒說話的長孫皇后聞言,抬眼望了望真定長公主:“十三娘,煩勞你將阿象、阿欣帶出去頑。”頓了頓,她又低聲道:“我仔細想過了,你方才說得很是。大郎、青雀都已經大了,我當年因養病而疏忽了他們,如今大約也是扭不回來了。阿象、阿欣兩個都是好孩子,絕不能讓他們堂兄弟之間也生了什麼隔閡。”
真定長公主牽著李象、李欣,朝著她輕輕頷首:“阿嫂放心罷。一家人,難免有生出齟齬的時候。父子兄弟之間,哪有不吵架的呢?便是駙馬,也不知教訓過我那不孝子多少回呢。只是,一家人沒什麼隔夜仇,不能教他們生出心結便是了。”
長孫皇后垂目,苦笑起來:“你阿兄又何曾捨得教訓他們呢?若是當真捨得,或許他們便不會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了。”
“觀音婢,你這是在怨我沒有教好他們?”聖人立在屏風邊,忽然出聲道。
真定長公主朝著他行禮,李象、李欣也叫了聲“祖父”。聖人神情複雜地望著孫兒們——他也一直是將兩個孫兒捧在手心裡寵著的。別說嫡孫李象了,便是庶長孫李欣,他也曾留在自己和長孫皇后身邊帶過幾年。李象出生之後,李欣被送回了魏王府。太子遭訓斥之後,李象也再未出過東宮。如今,孫兒們望著他,卻不見往日的親熱,反而多了幾分隱約的畏懼之意。
他們年紀尚小,反倒並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這也充分說明,他想像中其樂融融的家庭,其實早便生了隔閡。或許,自孩兒們長大之後,所謂的其樂融融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真定長公主帶著李象、李欣出了寢殿,與晉陽公主去了青光觀觀主的寮舍中閒談。
寢殿內,大唐當今最為尊貴的一對夫婦,也心平氣和地說了許久的話。他們遣退了所有宮婢、宦官,無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東宮內,太子自醉眼朦朧中清醒過來,聽得這個消息之後,嗤笑一聲,又繼續醉生夢死。魏王府內,魏王擰起眉頭,默然望著他的幕僚們,忽然道:“時候未到。”
是的,魏王的時候未到。
這些時日到處傳的流言,引起了聖人的警惕與厭惡。他也不曾料到,不過是一次訓斥,便引發了這麼多猜測。甚至有人四處傳太子遭了聖人的厭棄,太子之位必是保不住了。於是,他決定用最為明顯的舉動,維護他的嫡長子,他愛若珍寶的太子。
因而,就在次日——九月初一大朝時,聖人封了魏徵為太子太師。這一道旨意,無疑引起了朝野的震動。魏徵是誰?聖人的心腹重臣。將他封作太子太師,無疑便是明晃晃地保太子,宣告他與太子之間的父子情分無人能夠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