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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女冠觀對修行並無太嚴格的要求,只需晨昏按時到三清殿中誦經半個時辰,將早晚課做好便可。其餘時候,女冠們繼續在殿中念誦經文也罷,在寮舍中打坐靜思也罷,吟唱或演奏道曲也罷,甚至去曲江池漫步也罷,隨意安排即是。
王玫才剛來,也不曾細想過自己往後每天要如何打發時間,但至少早晚課她必須做好。
主僕二人來到三清殿,便見三清造像前已經坐滿了人。觀主閉目端坐在香案前,其餘女冠皆背門面向她趺坐,整座大殿裡悄然無聲。兩人小心地找了個空席位坐下,如其他人那般閉目養神起來。
卯時中,觀主輕輕地敲了敲身邊的雲板。眾女冠遂齊聲念誦起了《道德經》。
王玫抄了一段時間佛經,倒是記得差不離了。不過,這道教經典前世也素有耳聞,跟著旁邊的師姐們念了幾段便越發流利了不少。然而,女冠們念經的聲音輕柔悠長,將那玄妙的《道德經》誦得格外動聽。她只顧著欣賞,倒是忘了細細琢磨經文中的涵義。
半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早課結束。觀主在弟子的簇擁下回到寮舍,其餘女冠也三三兩兩地走了。似乎沒有什麼人對新來的王玫、丹娘感到好奇,頂多便是瞥了幾眼,便自顧自地離開了。
這樣涼薄的脾性,王玫反倒覺得輕鬆不少。若遇上太熱心問她為何出家的,她也只能撒謊了。撒謊這種事,當然能不做便不做最好。
她與丹娘回到寮舍院落後,徑直向著廚下而去,領了自己那份朝食,便可回到寮舍進食了。光從吃食就可看出來,青光觀的香火甚是不錯。朝食便有蒸餅、湯餅、芝麻胡餅、天花畢羅、子母餛飩、雞子羹、紫米粥、魚片羹等多種選擇。道家雖不像佛家那般忌口,但大葷之物仍然不常用。青光觀中用的肉食,多為禽肉、魚肉之類,做法也頗為清淡。
主僕兩個一同進了朝食,便在寮舍院落中散起步來。這院子裡種了不少花糙,雖未到花期,但枝葉皆是翠綠可愛,漫步其中也頗有意趣。
眼見著日頭升得高了,陽光漸漸炙熱起來,王玫便打算回到寮舍中抄經。當然,如今需要抄的便是《道德經》了。一則可記誦經文,二則仍可練習書法,三則可打發時間,一舉三得,自是很不錯。至於其他活動,如吟唱或演奏道曲之類,或許也可學習一二。而外出逛逛散心什麼的,她則打算待天氣涼慡些再說。
“九娘……清淨道長,既是要抄經,弟子可在一旁服侍筆墨。”丹娘道。
王玫搖了搖首:“抄經或冥思還是一人獨處合適,你自去忙罷,或歇息片刻也好。”
見她堅持,丹娘只得停了腳步,目送她回到寮舍。忠心的侍婢覺得自己有些辜負了家中郎主、娘子的囑咐,微微有些懊惱。但是,畢竟九娘才是她的主人,她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思。
回到寮舍中,王玫便取出從家裡帶來的墨錠、陶硯,挽起袖子將墨磨得均勻細膩、濃淡合宜,再執起羊毫筆蘸墨抄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比起梵語諸多難以理解的佛經,《道德經》可讀通,又確實“玄之又玄”,每個人的解釋或許都不同。她一面抄寫一面在心中默念,有不解之處均記錄下來,打算日後再去問兄長。在她心目中,自家兄長當然是無所不知無所不通的。
《道德經》並不算長,不過,抄了兩遍之後,手腕也略有些酸痛了。她便放下筆,坐在矮榻上閉目冥思起來。當然,她也不懂得打坐冥思的訣竅法門,但閉目養神、腦中放空,還是能做得到的。
倏然,寮舍外傳來淡淡的聲音:“清淨,觀主召你去靜室。”
王玫睜開眼,略有些疑惑。她記得,以昨日那位觀主的表現,明顯對她毫無興趣。而從觀中淡薄的人際關係來看,她也不可能體貼到如學校的老師一般,喚她這位“轉學生”過去,詢問她是否適應觀中的生活。難不成要考校她的經文?她才剛來,就算再怎麼考校,也應該輪不上她罷。
她打開門,外頭站著的正是觀主的一位親傳弟子,年約三十許,眉目略有些淡漠:“師姐可知,觀主為何召喚弟子?”
“有人來探望你,去罷,別讓觀主久等。”
“多謝師姐指點。”
王玫有些無奈又有些歡喜地嘆了口氣:阿娘果然還是忍不住了麼?在家中時,她與兄長好不容易才勸服李氏別想著每天都來看望她,隔個三四日再來最好。沒想到,她竟然擔心得一日都忍不得了。這一片慈母之心,她自是滿心感動。只是憂心母親日日掛念往返,又需照顧嫂嫂,又需主持中饋,會不會太過疲憊。而且,這番反常的舉動,是否會引來元十九的注意?不過,她其實應該放心才是,母親李氏並非尋常婦人,這種事情自是會想得很周全。她只須勸她好好保養身體,不必太過擔心她便是。
來到觀主的靜室前,她隱約聽到裡頭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卻似並非李氏,不禁有些疑惑起來:阿爺須去衙門,阿兄更是忙碌於準備府試與毀掉元十九手中的把柄,阿嫂還在休養身體——除了家人之外,還有誰知道她剛剛出家,便前來探望她呢?
“弟子清淨,拜見觀主。”
“進來罷。”
“是。”
門吱呀一聲輕響,靜室內的人皆不再說話,循聲看去:便見推開的門外立著一位身穿淡青色道袍、頭戴翠玉蓮花冠的年輕女冠。她雖是素麵朝天,卻更顯得膚質潔白細膩如美玉,臉上的氣色也格外好。甚至比幾日之前渾身郁色一掃而空的時候,還更加從容一些,仿佛掙脫了禁錮自己的無形枷鎖一般,輕輕鬆鬆,笑意湛然,眉目間亦是顧盼生輝。如此氣質,配上那寬鬆的大袖右衽輕紗道袍,似是無風自動,格外多了幾分飄飄欲仙之意。
待看清楚觀主正在招待的客人之後,她的雙目更是一亮:“弟子見過觀主、崔郎君、崔小郎君。”她早便該想到了,除了崔氏父子之外,確實不會有其他人知道她在這裡了。而且,他們竟然會特地前來探望她,實在讓她驚喜不已。
崔郎君仍是滿臉從未打理的鬍鬚,摸著鬍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一笑:“聽說你的法號是‘清淨’?如何?清淨道長?如今可得了清淨?”
“確實是清淨多了。”王玫坦然回道,“住處清淨,心中也清淨,一覺便能睡到天亮。”她也很喜歡觀主給的這個法號,處在這塵世當中,清淨實在是太難得了。
☆、第三十八章訪客探望
崔郎君注視著面前這個年輕女娘,並未注意到自己攏在袖中的右手五指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說實話,每一次見到這位王娘子,仿佛都覺得她更加鮮活了些,也越發顯得與尋常世家女子不同。而大約因為阿實的緣故,他們之間也絲毫不見生疏,說起話來更是自然而然。想到此,被濃密鬍鬚掩蓋的唇角微微地翹了起來:“自從阿實得知你要出家後,不停地在我耳旁念叨,想知道你到底過得好不好。我被他擾得無法,只得帶他來看看你。”
被阿爺毫不留情揭破的崔簡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燦爛的笑容中卻充滿了純然的快樂:“王娘子一定是遇到什麼事才會出家。阿爺不肯告訴我,我才有些擔心。不過,如今見了王娘子,我便放心了。”雖然離家成了女冠,但在他看來,王娘子的氣色比任何時候都好些,確實過得很好。
王玫低頭看著他,覺得這孩子實在貼心得很,心中非常感動:“我受到觀主照拂,確實過得很不錯。出家的事由,暫時不便向你說明。不過,阿實,若你能常來這裡看我,我定會更加高興。”緣分真是件奇妙的事情,她與阿實這般的情誼,也可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罷。她知道這孩子早熟懂事,不會將他當成普通孩童看待,更不似對侄兒二郎王旼那般寵溺。能與他說的話,她覺得都能告訴他,他也都能理解。如此信任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對她而言亦是前所未有之事,但卻仿佛理所應當似的。
“王娘子放心,我一定會常來看你的。”崔簡不假思索地許下了諾言,“我和阿爺這兩天就住在隔壁的通善坊里,離得很近。”
崔郎君顯然沒想到,兒子這麼快便泄露了行蹤,不由得苦笑起來。他剛想說什麼,一直靜默的觀主卻突然道:“清淨,帶著阿實出去走一走罷。”
“是。”王玫隱約察覺觀主與崔郎君早便認識,覺得他們許是要論道或者敘舊,自是不想打擾。她牽起崔簡的手,笑盈盈地作揖道:“崔郎君,阿實我便先借走了。”崔簡也睜著烏黑的大眼睛,躬身行禮:“姑曾祖母、阿爺,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