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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公主府。”王玫接道,“哪裡敢怠慢?”至於像他們這種低階小官之家,再怠慢也無所謂罷。
“是啊,畢竟是公主府,送過去的信便像砸進海里的石頭似的,沒有半點聲響。”王十七娘輕諷道,“上回在真定長公主府見到你,瞧著李氏待你頗為親熱,回去後我那舅母與表嫂們便將我找過去詢問了一番,推敲起了過來拜訪的日子。”她說著,哼了一聲,“她們以為我不知道麼?還不是想借著你與真定長公主府的關係,讓我那幾個表姊妹借著明日的賞jú宴,在公主和鄭夫人面前好好露一露臉?”
“我與她們並不相熟。”王玫回道,“不可能幫著她們。”她既然知道這些貴婦人、小娘子們都打著什麼主意,當然不可能幫什麼忙。雖然說她與崔淵已經定情,但尚未過鄭夫人與崔尚書那一關,這些姑娘們可都是她的潛在競爭對手,應該小心應對才是。不過,她似乎記得,博陵崔氏與清河崔氏往上數到始祖,其實也是兄弟?同姓不婚,以崔淵為主要目標的,應該是十七娘那些異姓的姨表姊妹罷。
“何必相熟?將這份親戚關係說出來,不就是一個極好的藉口麼?也顯得與那些個急赤白臉的人家全然不同。”王十七娘道,“也不知那崔四郎有什麼好,只是個喪妻的鰥夫而已,人人都爭著搶著。”
王玫臉色微妙地變了變,竟有些忍不住想笑了。崔淵的行情確實好得出奇,據她推測,大概與他的家世、書畫雙絕的名聲,以及那些個腦殘粉不遺餘力的宣傳都有關係罷。哪一家若有他的腦殘粉,當然恨不得與偶像扯上關係。即使事情不成,努力一番也無錯處。如她家的阿爺,尚未晉升到腦殘粉的級別,便已經天天如春風拂面般了。
“九娘姊姊明日也會赴宴?”王十七娘又問。
“已經接了公主府的帖子。”王玫回道。
王十七娘微微蹙眉,道:“我舅母與崔府交情不錯,想必也會去。因想借著我們認親,說不得還會帶著我去。如此也好,就讓我見識見識鰥夫選妻的熱鬧場景罷。”說著,她抬了抬下頜:“九娘姊姊可不能像以前一樣,聽不懂她們打機鋒,便白白讓她們又嘲弄又利用了。”
這可真是個嘴利心軟的姑娘,也不知以前與前身是如何相處的。想想兩人的性格,關係大概應該算不上多好罷。王玫禁不住淺淺笑了起來:“你放心罷。”
☆、第七十一章重陽之宴
到得九月九日重陽節,長安城的百姓們又一次紛紛湧出了街巷。與後世連休假之日都不曾規定的尷尬地位不同,重陽在唐時亦是頗受重視的盛大節日。每逢這一日,人們皆插戴火紅色的茱萸,或登高望遠,或賞玩jú花,或飲酒作樂。從宮廷到民間,皆是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絕大多數民眾不是趕往曲江池遊玩,便是驅車去延興門附近的樂遊原登高望遠。不過,也仍有不少高門貴族正在舉辦飲宴,裝飾精美的馬車與牛車在寬闊的街道上逆流而行,駛入各大里坊的豪華宅邸中。
宣平坊真定長公主別院裡亦是十分熱鬧。一群從三四歲到十一二歲的小郎君、小娘子們各自湊在一處,由生疏到熟悉,也不過是片刻的工夫而已。小郎君們聚集在湖左岸的空地上,大些的勉強也能說一說詩詞歌賦,小些的紮成一堆頑斗糙或she彈弓;小娘子們都在湖右岸徘徊,或三三兩兩地遊玩閒話,或坐下來品嘗重陽糕。
王玫遠遠瞧著崔芝娘帶著晗娘、昐娘融入了一群小娘子裡,心中也完全放鬆下來。她轉身正要離開,許是動作略有些大了,腰上掛著的那一串赤紅珠子似的茱萸跌落在地上。丹娘上前幾步要幫她拾起來,她卻自己撿了起來,捏了捏茱萸子,又掛回腰上。想起坐車來時,二郎王旼一直堅持讓她在頭髮上插一枝茱萸,她又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王娘子在笑什麼?”忽然,旁邊冒出崔簡的聲音。
王玫循聲望去,便見崔簡一手拉著崔韌、一手拉著王旼立在假山石邊。三個小傢伙都歪著小腦袋瞧著她,動作一致,看起來真是可愛得緊。她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揉了揉他們的臉頰:“想起方才二郎還讓我在頭上插茱萸,若是聽了他的,大概也不會那麼容易掉下來。”不過,她如今的身份卻是插戴不得這般艷色之物的。若不是茱萸有辟邪之意,又有驅蟲除濕的效用,她也不想戴在身上。
崔簡聽了,立刻從頭上拔下自己插戴的茱萸,遞給她:“送給王娘子。”
王玫笑著搖首:“謝謝阿實,但我不能戴。”她指了指自己一身碧藍色的道袍:“我可是女冠,不必遵守世間之俗。”
崔簡眨了眨眼,望了望四周,瞥見李十三娘身邊的貼身婢女,便道:“王娘子要去叔祖母那裡麼?我們也去,一道走吧。”
王玫本以為他們三人是來假山附近頑耍,卻沒想到他們正想離開此地。她往他們身後看,只瞧見幾個貼身僕婢隨著,並不見王昉。“怎麼大郎不曾跟著你們?”以王昉的性子,既是要看顧弟弟,便不會隨意因其他事而離開。
崔簡疑惑地看向二郎王旼,見他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便道:“王二郎說,王家阿兄正和其他阿兄頑,讓他來尋我和大郎一起頑。”他猜出了王旼方才是在撒謊,也沒有替他遮掩的意思。在他看來,如果不是有什麼不得已,欺騙長輩都是不對的。就算自家阿爺想讓他幫著隱瞞些什麼,也都會告訴他為何要如此做的理由。因此,他年紀雖幼小,心裡卻已經有一桿秤,知道什麼做得,什麼做不得。
王玫抬了抬眉,道:“二郎,你莫不是騙了你阿兄,悄悄地溜出來了?”她立刻吩咐跟著王旼的婢女去找王昉說明此事:“告訴大郎,有我帶著二郎呢,教他只管自己盡興就是了。今日難得有那麼多同齡的小郎君,多認識些意氣相投的朋友也好。”待那婢女去了,她又正色道:“二郎,你可知錯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這樣撇下阿兄悄悄跑出來,他該有多擔心?”
王旼扁了扁嘴,抽了抽鼻子:“姑姑,是我錯了。下次……下次我讓阿兄帶我去找阿實、阿韌頑。”
“姑姑知道你是想念阿實和阿韌,這才忍不住了。但,決不能有第二回。別院這麼大,你若是沒找著他們,自己走丟了,可如何是好?也牽累你阿兄憂心你的安危。”王玫揉了揉他的腦袋。
崔簡也跟著安慰道:“我祖父說過,知錯就改……”他有些不記得下頭的話,想了想,接道,“知錯就改,就沒事了。”崔韌也跟著學道:“知錯就改,沒事了,沒事了。”兩個小傢伙也跟著去揉王旼的腦袋。
王玫再一次被他們逗得笑了,牽起王旼和崔韌:“既然同路,便一起走罷。”
崔簡知道她牽著更幼小的王旼和崔韌也是應當的,但目光仍然止不住地往他們牽著的手上看去。他捏了捏自己的拳頭,一邊心想著下一回去青光觀看王娘子時一定要多牽一會,一邊拉起崔韌:“我知道叔祖母在哪裡。”
李十三娘派來的貼身女婢聞言,默默地走在他們身後,任憑崔簡在假山群里轉來轉去,並不出聲。而崔簡果真很快便尋到了地方,帶著客人們走進了一處擺滿了一盆盆金燦燦jú花的小院子裡。單瓣、重瓣的花朵一瓣瓣綻開,吐露芬芳,整片整片的金色無比耀眼奪目。
王玫以前對jú花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如今眼見著如此絢爛的人工花海,也忍不住憶起她印象中詠jú里最富氣魄的一首——“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這詠jú之人,正是覆滅這個鮮衣怒馬的朝代的亂世梟雄之一。只是,那戰亂紛繁的時代,距離眼下還有數百年罷。她確實應當慶幸,身處的是貞觀年間,而不是武周、開元等時代,更不是安史之亂前後。
“真好看。”王旼驚嘆道,眼珠子轉了轉,摧花辣手忍不住悄悄地伸了出去。
“二郎。”王玫提醒般喚道。他立刻收回了手,但旁邊的崔韌卻已經掐下了一朵,好奇地看著上頭重重疊疊的花瓣。他捏著手裡的花,似是還不夠滿意,繼續四下尋找著。不遠處幾位照顧jú花的僕婢已經臉色發白地跪了下來。
崔簡看了她們一眼,道:“阿韌,你數數這朵花有多少瓣?”
崔韌聽了,立刻數了起來。王旼也湊到他旁邊,兩人一起折著手指頭。王玫輕輕地撫了撫崔簡的小腦袋,無聲地讚許了他。小傢伙確實是位再好不過的兄長,不但王旼和崔韌都喜歡跟著他,大人們也都能放心。
崔簡也朝著她粲然笑起來。
王玫本想牽著他們繼續穿過花海,突然卻似感覺到了什麼,抬首望向院子旁邊植滿樹木的山坡。這山坡不同於方才的假山群,似乎並未特意雕琢,地勢卻算得上是整座別院最高之處。重陽有登高的習俗,將飲宴安排在這附近也有便於活動的心思。此時,山坡一側紅楓似火一側銀杏如金,竟比這底下的jú花海更美得動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