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崔淵只是掃了一眼,便道:“叔母,這恐怕不合適。”他也不提什麼閨中之作之類的話,而是輕描淡寫地道:“我一向非名作不評。”崔子竟崔四郎若是誰捧著畫讓他點評都答應,那也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因此,他一向是看得過眼的才評點一番,看不過眼的毫不猶豫便拒絕了。若是連這一點都無法由他自主,又何談狂放的魏晉名士之風?
真定長公主也不惱,無奈地瞥向旁邊的幾位貴夫人,道:“瞧瞧,我竟是將他這脾氣給忘了。”
“貴主也不過是一時戲言而已。”貴夫人們趕緊答道。誰都清楚,真正的名士,哪裡會看得上閨中之作,又哪裡會降尊紆貴來配合這樣的活動?
“不如貴主和鄭夫人點評罷。”
“是啊,貴主與鄭夫人的眼光,必定是不錯的。”
此時,崔淵卻揉了揉崔簡的小腦袋,突然道:“讓阿實看看罷。他也看多了我的畫,不知可能瞧出什麼來。”他沒有就這樣甩袖而去,反倒留下來提出了建議,倒是讓幾位貴夫人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顯然,這意味著崔子竟崔四郎對續弦一事也有幾分熱衷。
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對視一眼。崔淵拒絕點評,在兩人的意料之中。不過,由她們點評出來,若是對方便當成了什麼暗示,恐怕也不合適。畢竟,畫jú不過是一項玩樂活動,繪畫也不過是一種才藝而已。她們要看的是小娘子們的品性脾氣。如此,便徹底當成玩樂也好,交給崔簡點評又有趣味又不會讓那些小娘子們丟了面子,也確實是兩全之策。
於是,真定長公主索性便命侍女們將畫捧過來,給崔簡瞧。
崔簡如走馬觀花一般迅速看了過去,俊俏的小臉上很是鄭重。因他年紀小,評畫便像是一個遊戲一般,也無人會責備他不盡心不仔細。他都大致地看過了一遍後,才走回自家阿爺身邊,認真地道:“都不喜歡。”
鄭夫人與幾位貴夫人一時無言以對。
真定長公主笑道:“你看慣了自家阿爺的畫,眼界也高得很!就沒有一幅能入你的眼?”
崔簡想了想,搖首道:“不好便是不好。阿爺說,不論畫技如何,若不能感動人心便不是好畫。所以,我看著都不喜歡,就說明都不是好畫。”
他說得有理有據,幾位貴夫人也只有夸的。鄭夫人無奈,便讓崔淵帶著他們出去:“這裡都是女眷,他們在這裡呆著也是無趣。不如將他們帶到小郎君們的宴席上去頑罷。”她也不想再見到愛孫時不時就望向王家女的小模樣了。
崔淵含笑應了,分別牽了崔簡、王旼,大步走了出去。崔滔也略有些不習慣地牽起了崔韌,跟了上去。
王玫垂下眼,心裡暗嘆少女們一番落花之意全部付諸了流水之中。而石屏風後的少女們自始至終皆是安安靜靜,一點聲響也不曾發出,便像驟然消失一般。由此也可見,這群世家貴女們確實個個都是好教養。
☆、第七十四章登高相會
崔淵與崔滔離開後,鄭夫人便向蕭夫人、李夫人等道歉,不咸不淡地說了崔簡幾句。幾位貴夫人卻像是將崔簡當成了自家嫡親孫兒似的,爭相護得緊緊的,反倒為崔簡辯駁起來。真定長公主並不多語,似笑非笑地瞥了王玫一眼後,又望向從石屏風後陸陸續續走出的小娘子們。
雖得了崔簡那麼一番毫不客氣的“點評”,但這群少女臉上的神情卻依然如故。甚至還有幾個嬌憨些的,依偎在自家長輩面前,紅著臉撒嬌說要趕緊將她們的畫收起來,回去再好好練一練畫技。王玫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她們,也發現其實不少人性子都非常高傲,雖努力掩飾,但眼中仍透出一二分惱怒。畢竟她們畫jú也是費了些工夫的,最終卻讓一個五六歲的小兒評點得一無是處,身為頂尖的世家貴女,難免覺得崔家有些輕視她們。
真定長公主突然道:“阿蕭,你身後立著的那個圓臉杏眼的小娘子,莫不就是清淨的族妹?”她仍然記得蕭夫人方才認親戚那一段,於是格外仔細地打量著圍在她身邊的四個小娘子。
蕭夫人驚訝道:“貴主真是好眼力,如何認出來的?”
“她們族姊妹確實看著有些相像。”真定長公主笑道,“兩人都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王玫側首見王十七娘垂目作羞澀之狀,唇角勾了勾,牽著她便走近長榻邊。一時之間,諸位少女的視線都匯聚在姊妹倆身上,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誰心裡都很清楚,即使不能成為崔淵崔子竟的續弦人選,若是得了真定長公主的喜歡,又有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提攜,自然會有更好的前程。然而,能得貴主看重,也須與貴主投緣方可。再羨慕嫉妒恨,這般的緣分也是求也求不來的。
“我依稀記得,你是大房的,清淨是三房的?”真定長公主問。
“貴主好記性。”王十七娘行禮回道,聲音溫和,頭卻一直垂著,“兒與九娘姊姊雖然隔了房,卻因相處過一段時日,也頗為親近。”
王玫接道:“貧道及笄之後,曾患了一場重病。爺娘便將貧道送回晉陽老家休養了一年。”此事她也是從丹娘、青娘那裡旁敲側擊而來,也曾經聽王珂提到過。據她推測,應該是剛被元十九拋棄的那段時日,家中父母為了避嫌才將前身送回了晉陽。或許也因確實相處過的緣故,她後來瞧見王十七娘便越發覺得熟稔了。
“姊妹倆親近也是一種緣分。”真定長公主似是想起了什麼,眉頭微微一動,“你們待會兒也不必拘束,便坐在一起就是。”
有了真定長公主發話,午宴開始之後,王玫便與王十七娘、盧十一娘相鄰坐了。她的表姊李十三娘一向細心,自然注意到稍早時她們站在一起,便索性將她們安排在了一處。王玫、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相視一笑,也不似旁邊那些少女們或安靜或熱鬧或時不時打打機鋒,安然享用起吃食來。
因重陽有登高之俗,所以這一日大家便索性只吃些糕點,取“高”與“糕”的同音湊趣。而但凡是重陽所食糕點,便一概稱為“重陽糕”。當然,除了平日常用的那些糕點之外,也有些重陽節令糕點。如用充滿芳香的蓬糙做的灰綠色的米糕“蓬餌”與面糕“蓬餅”,用紅色、金色jú花榨汁做成的雙色重九米錦糕,以及乾脆便直接揉進jú花的“jú花糕”等。
這些蒸製的糕點皆清香微甜,吃起來毫不油膩,但難免有些容易口渴。於是,吃糕的同時,大家便也飲jú花酒與茱萸酒。jú花酒清甜,茱萸酒辛辣,各人口味不同,選擇亦不同。不過,女眷們多受不得茱萸酒的味道,宴席上便只溫了jú花酒。
午宴之後,真定長公主、鄭夫人與幾位貴夫人便帶著少女們走出了院子,或賞jú,或登高。賞jú的自是少不得斗一鬥文采,勝者便能得一朵長公主親自剪的jú花簪起來。因有彩頭,一時便吸引了諸位少女的注意。而一直想著登高的王玫與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各自帶著貼身侍婢,緩步朝著小山坡上行去。
小山坡上除了她們踩在落葉上的咯吱聲,便只餘下秋風拂動樹葉的沙沙聲。葉濤起伏,撲簌作響,間或夾雜著一二鳥鳴,卻襯得樹林中更寧靜,也讓身處其中之人的心境不由得更平緩安寧了許多。
三人一邊慢行,一邊聊了些故鄉風物舊事。王玫說的自然是她根據真實經歷與所見所聞拼湊出的長安、洛陽,王十七娘提了晉陽老家的事情,盧十一娘則回憶了范陽的風俗。話里行間,她們對彼此也更加了解,越發覺得性情十分投契,也都生出了結交之心。
王十七娘忽然道:“九娘姊姊,方才借了你的光,入了貴主的眼,多謝。”
“也是你和貴主有緣,我可當不得你的謝。”王玫微微笑道,“你想想,我哪裡有那麼大的顏面?若不是蕭夫人尋著好時機提起這一樁,貴主也不會放在心上。”
王十七娘瞥了她一眼,哼道:“總歸是要謝你,你便受著就是,推辭什麼?也許貴主不過是一時心血來cháo,但有她這樣幾句話,我在那邊府里也好過許多。舅母大概也會真的費些心思幫我尋一門好婚姻了。”
提起婚姻,她亦是臉不紅氣不喘,仿佛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事。王玫越發覺得這位族妹從外貌到性情,都似她想像中那般肆意隨性的唐朝貴女。驕傲卻不失本真,隨意卻不會妄為,心裡對她也更是喜歡了幾分。“蕭夫人若能上心,確實能尋得不錯的親事。”鴻臚寺卿崔家,總比遠在晉陽的大房人脈更廣一些。想必大房也是因此才決定將女兒遠遠地送過來罷。
王十七娘微微垂下眼睫,道:“不論多好的親事,結親之人終歸是我。若並非我想要的親事,倒不如與九娘姊姊你一樣出家為女冠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