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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竟然驚動了晉王與王妃,勞兩位掛心了。四郎、仲翔與刺客纏鬥了片刻,都不曾受傷。不過,目睹了慘劇,讓他們心裡很是震動,也一夜未眠。”王玫道,“我又想起先前曾與兩位貴主說起的醫女以及義診施藥之事。且不說日常診治,在這種非同尋常之時,若能隨時尋得醫者,或許便可多救一條性命了。”

    “表嫂所言甚是。不單醫女少之又少,良醫其實也並不多,診費亦不低。不然,便不至於都趁著青光觀義診的時候去尋醫問藥了。”晉陽公主略作思索,“幾年前阿娘與我病重時,阿爺曾想為我們修建生祠、造佛像,但阿娘拒絕了。如今我越來越覺得,與其給寺觀施捨香油錢,倒不如將我的湯沐邑所得都用來養醫女與醫者,多開些義診呢。”

    提起此事,衡山公主也多少有些反應:“我的湯沐邑也都交給阿姊就是了。”

    杜氏聽了,亦十分感興趣:“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此事若少了我可不成。”

    王玫不禁微微一笑:“王妃若有此意便再好不過。我還想著貴人越多越好呢,不僅能群策群力,建起義診所、女醫院之後,也不會有什麼人膽敢輕易指手畫腳,甚至出手阻攔。”  

    杜氏抿唇笑道:“原來阿王已經很有些想法,不如與我們說一說,那‘義診所’、‘女醫院’究竟都有些什麼章程?此事到底該如何做?我們每一個人又該做些什麼?”

    王玫便請宮婢取來筆墨紙硯,將她的所思所想大概畫出個框架來。這女醫院,便是專門為女子、女童進行義診的醫館;義診所,則是專門為男子與男童進行診治的醫館。兩者對富貴者收取診費,對貧窮人家進行義診,並定期向達官貴族豪商募捐錢財以維持日常營生。當然,還須建立女醫學,專門培育女醫。師傅是現成的,青光觀那些醫術高深的女冠或者庵堂的佛醫皆可擔任。至於學徒,只能暫時先從奴婢中選些資質上佳的,往後可從貧窮農家中領養,或者將那些無人照管的流浪兒都養作醫學徒等。

    念頭很多,需要做的事更多,須得一步一步來。最為關鍵的,便是獲得長孫皇后的支持,以便往後將此事變成大唐貴女們能夠積極投入的大善事。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熱情高漲極了。長孫皇后與真定長公主在殿外聽了片刻,相視一笑。此事不禁有利於自身康健,也造福於平民百姓,功德無量,又何樂而不為呢?聽得晚輩們說起這些充滿希望的事,她們仿佛也可暫時忘記那些逼近的陰影。或許,有了這些歡笑之聲,便是再濃重的陰影,最終也會安然離去罷。  

    在離開立政殿前,王玫見到了前來問安的晉王孺子武氏與楊氏。楊氏是一位慡朗的少女,一雙眼眸笑起來時顯得明媚極了,讓人看著便心生歡喜。武氏則與先前所見略有幾分不同。來到宮中之後,她仿佛收斂了許多。昔日那些矛盾衝突極其強烈的品質,如今都蟄伏起來。不見剛烈,只余些許嫵媚;不見肆意張揚,只余冷靜隱忍。只是,她的一顰一笑仍是真切得令人覺得十分特別。

    據王玫所知,這位武二娘很得晉王寵愛,卻也遠不到寵妾滅妻的程度。或許她在晉王面前,與在晉王妃、長孫皇后面前完全不同罷。當看到她安靜地立在杜氏身後時,王玫心中忽而升騰起來一種格外奇妙的感覺。尤其當長孫皇后、杜氏與武二娘一同出現,曾經的歷史cháo流帶給她的衝擊,幾乎令她再一次懷疑自己確實是“莊公夢蝶,蝶夢莊公”。

    一代賢后長孫氏,已經不再紅顏薄命。或許除了生了兩個兄弟鬩牆的熊孩子之外,她的人生已經沒有留下任何遺憾。橫空出世的杜氏取代王氏成為皇后,與晉王李治琴瑟相和,又不曾過分打壓武氏,或許不會落得王皇后那般成為人彘骨醉的下場。而女皇陛下究竟還能不能再出現,也許只能交給時間了。或許她只會是寵妃,或許她將取杜氏而代之,或許她母憑子貴還有另外的機緣,誰又知道呢?  

    真定長公主的儀仗駛出宮門,路過東宮前的時候,也許是王玫的錯覺,總覺得格外多了幾分緊張之感。她只飛快地瞥了一眼,便放下了窗上的竹簾。真定長公主斜倚在憑几上,眉間帶著些疲憊。侍婢正在替她揉肩捏頸,她的神情也逐漸放鬆下來。

    “叔母看著似是有些累了,家去後早些歇息才好。年節里連著這麼些天都忙著,也很該靜養一段時日了。”王玫道,將溫熱的牛辱端給她。

    真定長公主飲了牛辱:“昨夜之事剛過去,便是想靜養,恐怕這心裡也靜不下來。”她眯起眼,瞥了瞥正襟危坐的侄媳婦:“子竟事後可曾與你說些什麼?瞧你這模樣,也不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王玫搖了搖首:“他只說,此事恐怕是一出將計就計。崔泌還借著芙娘施了連環計,一招不成,或許還有些後著。而兒如今覺著,這一回引起的波瀾,可能並沒有想像當中那般洶湧。”魏徵這位愛臣之死,將聖人滿腔的怒火沖淡了,轉而陷入了悲傷。他若是不堅持追究罪魁禍首,也許此事並不會引發太子一派與魏王一派的針鋒相對。當然,她並不知道太子一派對刺客之事還有什麼後手,但多半也很難成功。冷靜下來的聖人很少做出錯誤的決定——便是錯了,也還有長孫皇后、房玄齡、長孫無忌在呢。  

    而令她好奇的是,魏徵臨終前給聖人寫了半個摺子,裡頭到底會說些什麼。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人之將死,其勇也難得”,他會道出群臣們都不敢說的某些話?譬如,關於聖人教子的問題?又譬如,關於東宮之位的問題?

    當然,她不敢問真定長公主,真定長公主甚至長孫皇后也未必知道真相。

    真定長公主輕輕閉上眼,沉吟道:“你所言確實有些道理。雖說對魏相未免有些不敬,但他這個時候……也罷,今日來不及了,明天再去弔唁也不遲。”

    回到崔府之後,天色已經晚了。王玫又給鄭夫人問了安,與她說了說宮中的事,這才回到點睛堂。崔淵、崔簡父子倆已經在正房裡等著她了,她換了衣衫,便問:“阿實,今日去了鄭國公府,覺得如何?”

    崔簡按了按胸口,低聲道:“看著魏公家眷痛哭,孩兒也覺得很難受。”他年幼失恃,那時候並不能理解失去阿娘的痛苦。當年紀長到能夠理解之後,又覺得茫然若失,仿佛缺了什麼。因他記憶里沒有得到阿娘的關愛,所以失去之後才沒有徹心徹骨的痛楚。直到他今天望見魏家那幾個少年郎的神情,才在剎那間有些理解了——失去怙恃意味著什麼。而他既覺得慶幸,又有些恐慌。慶幸於如今怙恃雙得,恐慌於在很久之後或許會失去他們。  

    王玫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將他摟進懷裡:“我自宮中得知,聖人將晉陽公主許給了魏叔玉。不知那魏叔玉年紀幾何?品性又如何?他作為長兄,若撐不起偌大的國公府,也配不得晉陽公主這般品貌出眾的人物。”

    “聽聞他一直在國子學中進學,大郎幾個應該對他了解一些,喚了他們來問問便知了。”崔淵道,“只憑今日所見,我倒覺得不錯。不過十七八歲,接人待物有條不紊,悲而不自傷自苦,已經頗為難得了。”

    王玫這才鬆了口氣:“你可曾聽魏公家人說起,他臨終前寫了摺子與聖人?聖人看完之後似乎頗受震動。也不知他到底寫了什麼,對眼下的情勢會有什麼影響。我常聽聞魏相耿介,往往能直諫聖人,太子與魏王的教養之失,如今勢同水火的情勢,他為何卻從來不說?”

    “魏公曾諫過,借著魏王哭訴眾臣對他不敬之事,支持太子之尊位。只是,聖人卻屢屢犯之。魏王恩寵逾制,便將太子的用度提上去。兩相逾制,這才養出了魏王的不臣之心與太子的憤懣。”崔淵回道,“其實,魏公並非不知變通者,往往能借著時機進諫。聖人置若罔聞,他也無可奈何。直至如今,太子與魏王之爭無人不曉,又無人敢明言。也許,這個摺子里,他會提到罷。”頓了頓,他又道:“你很不必擔心,此事多半要栽給突厥人或薛延陀人了。只是不知,太子還能忍多久,魏王又能忍多久。”  

    王玫輕輕一嘆,看著崔簡似懂非懂的小臉:“也罷,那些風風雨雨暫時也淋不到咱們。我只管忙著茶園、女醫之事便是了。”

    崔淵握住她的手,桃花眼揚了起來,露出笑意:“很該如此。便是我,也幾乎無從插手。”明處什麼也做不成,只能轉到暗處去做了。或許許多人都期望平靜,但他知道波瀾遲早都要過來,倒不如找準時候引發而出,才能取得先機。

    ☆、第一百八十六章省試開考

    因捉拿刺客的緣故,長安城關閉城門與諸里坊,維持戒嚴長達五日之久。這五日中,除了身份能夠確認的高官世族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隨意出門。即使如此,前往鄭國公府弔唁者依舊絡繹不絕。而徹夜不休將這偌大的城池翻了個底朝天的金吾衛也終於有了收穫,陸續將刺客捉拿歸案。十來名刺客中,有一半因試圖突出重圍而被she殺當場,另一半重傷入獄。由此也可知,他們並不似是心存死志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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