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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褚遂良出列,亦凜然道,“其實陛下心裡也應該很清楚才是!只是不願意相信,魏王確實居心不良!臣也贊同崔少卿所言,魏王絕非心懷孝悌之念者!兄弟之情如何能作偽?這麼多年來都不見他如何照拂晉王,怎能輕易相信他會‘殺子傳弟’?”

    聖人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書案,拔出身側的佩劍指著他們倆:“你們……你們……”他覺得非常憤怒,從未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指責李泰,這兩人到底為何要跳出來?!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他腦中有些紛亂,有什麼事實似乎想要衝出重圍,卻被他強硬地壓了下去。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居然為了太子之位欺騙了他!!他已經失去了嫡長子的敬愛與濡慕,如何能承認自己又失去了嫡次子的信任?!

    “陛下息怒。”長孫無忌起身勸道。

    “連你也……你是青雀的舅父!!”聖人怒視著他,想也未想就將手中的佩劍扔了過去。

    長孫無忌不閃不避,任那佩劍砸在身上,冷靜地道:“陛下,正因為臣是他們的舅父,才不能坐實青雀繼承太子之位。陛下是他們的阿爺,心裡對他們只有疼愛,卻從未真正看清過他們的本性。魏王生出不臣之心久矣,若無他步步相逼,太子……大郎又如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我今日去魏王府,與他說了些話,更確定他說出‘殺子傳弟’不過是想謀取東宮之位而已。他口中談及雉奴的時候,從未有過什麼愛護之心。”  

    “陛下,不妨將太子……庶人承乾、晉王、魏王都喚過來,仔細問一問。”房玄齡道。

    高士廉也頷首:“陛下也聽一聽,他們兄弟幾個到底都是如何想的。”

    聖人已經氣得漲紅了臉,雙目中更是布滿了血絲。他很想駁斥這幾位愛臣,但心底卻有什麼聲音已經浮了出來。以前從未想過的事變得無比清晰,三個愛子往日的一舉一動也從真摯無比變得意味深長。他不得不承認,李承乾與李泰之間的關係勢同水火。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兄弟之間的置氣,但兩人在他面前添油加醋攻擊指責另一人的事,多得宛如滔滔cháo水,完全衝去了他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

    庶人李承乾仍被關在東宮,來得很快。自從謀逆事發之後,他供認不諱,往日總是陰鬱無比的臉孔顯得更加死氣沉沉。他拖著跛腿,一步一步地走進兩儀殿,而後面無表情地跪倒在地:“庶人承乾,見過聖人。”

    聖人微微地顫抖起來,他往後再也聽不到嫡長子喚自己一聲“阿爺”了?“朕欲立青雀為太子,你認為如何?他可能當得起東宮之位?”  

    在場之人心中都很清楚,李承乾與李泰如今是生死仇敵,絕不會替他說好話。不過,他所說的話聖人或許不會信,但待會兒晉王說的話,聖人卻不得不信了罷。只期望晉王別在這個緊要關頭怯場才好。

    然而,李承乾勾了勾嘴角,卻並不似謀逆事發那日一般,只顧著辱罵李泰。他掃了一眼旁邊那些重臣,道:“呵,他總算是得償所願了。我當太子的時候,他便圖謀不軌,處處與我針鋒相對。若不是有他在後頭推波助瀾,我又怎會生出那麼多惡念。不過,謀逆之事確實是我之過錯。大約我往後也不會寂寞,九郎和三郎很快便會來陪我罷。”言下之意,李泰絕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晉王李治和吳王李恪。

    “……”聖人退後兩步,趺坐在地上,“退下。”

    而後來的是李治。他與崔淵正要去立政殿見長孫皇后,遠遠便聽聞寢殿附近喧鬧起來。兩人正在猶豫是否要過去將衡山公主撈出來,聖人遣來的宮人就過來傳喚了。崔淵陪著李治到了兩儀殿前,遠遠地目送他走進去。時機實在是太巧妙了,或許,這便是屬於晉王的天命罷。真龍天子的氣運,誰都無法奪走。

    李治方才哭過一場,雙眼仍是微紅,臉上也有些淚痕。諸臣暗自觀察著這個看似蒼白瘦弱的少年,紛紛在心底評估著他是否能勝任太子之位。瞧起來有些怯弱,並沒有人君之威嚴——不過,他年紀幼小,之前主持摹本之事也十分順暢,應該是位可造之材。而且,不提別的,光是他溫和的秉性,孝順爺娘愛護妹妹的舉動,便讓看夠李承乾與李泰的低情商的眾臣都覺得十分滿意了。  

    “阿爺想立青雀為太子,雉奴覺得如何?他可能入主東宮?而且,他許諾‘殺子傳弟’,你往後……”聖人說到這裡,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當日聽起來那般大孝大悌之語,為何複述出來竟如此虛偽?虛偽得令他都很難再張開口說下去。

    李治謹慎地答道:“阿兄才華驚人,定能當得太子之位。不過,侄兒們都很無辜,孩兒也沒有別的心思……什麼‘殺子傳弟’,阿爺還是別再提為好。”

    聖人望著他,忽然問:“雉奴,你方才為何哭泣?你許久都不曾哭過了,誰讓你受了委屈?只管和耶耶說。”

    李治搖首,低聲道:“只是風沙迷了眼而已……”

    他這樣的藉口,聖人當然不信,便道:“方才有誰跟在你身邊?讓他們來回話!”

    “孩兒剛才一個人……”李治話音未落,殿外的王方翼便回道:“啟稟陛下,晉王是與崔子竟一同過來的。”千牛衛是聖人的貼身侍衛,自然只聽聖人的號令,也不會輕易為誰掩護。當然,此時李治最不需要的就是掩護了。  

    “將崔子竟叫進來!”聖人的情緒看似十分平靜。旁邊的重臣們卻似想到了什麼,均隱晦地交換著眼神。而始終一言不發的崔敦暗暗咬牙,對於自家幼子無緣無故被卷進來有些擔憂。

    崔淵奉召而入,行禮之後,便將方才之事一一道來。他就像說旁人的故事一般,一字未增、一字未減,讓人留出些許想像空間,又極精準地把握住了關鍵。連聖人都能輕易地填補腦中的場景:李泰得意洋洋地用漢王李元昌之事來威脅弟弟,仿佛栽贓謀反不過是他的一念之間。而李治被兄長驚嚇住了,毫無反抗的餘力。

    “我怎麼會養出這麼兩個孽子!!”倏然,聖人猛地跳了起來,情緒完全失控了,忽然便向旁邊的柱子撞去。長孫無忌等人離得近,立刻擋在他面前。一撞不成,聖人立即又拿起方才他砸過去的佩劍,就要往胸口刺去:“一個兩個謀反!還花言巧語矇騙我!是不是想將我活活氣死?他們這些小畜生就能登基了?!死便死罷!!我居然教養出這麼些孽子!也無顏見祖宗了!”

    “陛下息怒!”

    “陛下小心!!”

    “阿爺!阿爺!!”  

    兩儀殿內霎時間一片混亂,這些重臣都是文臣,身手不及文武皆備的聖人敏捷,拉拉扯扯地都無法奪過他手持的劍。眼看著他就要成功地自殘了,崔淵冷不防地便空手奪白刃,將佩劍緊緊攥在手中,又趕忙退後幾步,與亂成一團的人群拉開距離。

    失去了劍,聖人嚎啕大哭,李治跪坐在他身邊陪著哭泣。群臣面面相覷,也跟著落淚。兩儀殿裡哭聲一片,直到長孫皇后再度卸去釵環,素服而至,這一團混亂才勉強結束。群臣急忙退避,崔淵拎著那柄佩劍跟出去,也鬆了口氣。

    兩儀殿內只剩下帝後與晉王一家三口。

    “陛下。”長孫皇后伸手,緩緩地擦著聖人的淚水,又將李治攬入懷裡,“青雀性情偏狹,不適合東宮之位。立雉奴罷,雉奴一定不會再讓我們失望。”她臉色青白,便是調養多日的身子,也經不住接二連三的噩耗衝擊。不過,只要能保住三個兒子,她強撐著病體度過這一段時日也值得了。

    “……立青雀,大郎、雉奴必不能存……”聖人悲從中來,看著長孫皇后懷中的幼子,“雉奴,耶耶和阿娘只有你了。”李承乾與李泰定然都不能留在長安了,到頭來,他們身邊只剩下幼子盡孝。難不成,這便是當年“玄武門”殺兄殺弟的報應麼?所以讓他的兒子們也兄弟鬩牆,難以共存?

    將佩劍留給仍守候在兩儀殿前的崔敦、崔斂之後,崔淵便回到立政殿去接真定長公主、王玫、崔蕙娘、崔芝娘。此時立政殿剛平靜下來,晉陽公主緊盯著衡山公主不讓她再踏出側殿一步,晉王妃杜氏因避嫌的緣故也回了武德殿。魏王孺子王氏惶然無措地陪著失魂落魄的李泰,也沒有心思再搭理任何人。

    “大事定了?”臨上厭翟車時,真定長公主忽然問。她目睹了衡山公主向長孫皇后告狀,而後引發了一位護犢母親的憤怒,自是猜測得出長孫皇后去兩儀殿會是什麼結果。一日之內,事情直轉急下,或許會令許多人都覺得吃驚意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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