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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九娘恍然回過神,眉頭略鬆了松,道:“阿兄莫不是早就料到這些人會一同回長安?不然怎會教趙九正好備了那麼多馬匹?”
“七郎料事如神而已。”丹娘倒似並不覺得意外。
王九娘搖了搖首,沒有再言語。不知為何,她總有種兄長似乎在打什麼奇怪主意的錯覺。這群文士衣著樸素簡單,家世門第應該很一般,所以才寄居在道觀中。兄長可能只是起了愛才之心,想幫他們順利回到長安,又不願直接贈程儀傷了他們敏感的自尊,這才巧妙激他們同行;也有可能想與他們在這段旅程中繼續加深了解,日後助他們一程,不教他們埋沒了才能。但,她總覺得這些都並不是他的本意。
該不會……
他正在思量著從這群人中間,給她找個青年才俊吧?
王九娘一激靈,無奈地笑了起來。但願只是她多想了。她明明都已經說過她不願再嫁了,兄長恐怕也只當她是一時傷情而已。或許只有等日子久了,他才會放棄這種念頭罷。
如此,本是兄妹一同回長安的旅程,便多了幾位同伴。
由於心存疑慮,王九娘舉止行動便格外小心翼翼,隨時隨地都帶著丹娘、青娘在身邊,也不敢隨意走動。她白天待在馬車中,也不掀開車簾看外頭的景色,只是悶著讀書讀經,或者與侍婢們說笑。也因此,只有在進朝食、午食、夕食時,她才會遠遠地與那幾位年輕文士見上一面,互相遙遙行禮致意。在這種彼此都敬而遠之的狀態下,她倒是漸漸覺得自在了許多。
而王七郎也始終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舉動。他一面不忘記細心叮囑侍婢照料妹妹,定時詢問她的身體情況,一面又與那群文士一同騎馬奔馳、談天說地。王九娘在馬車內,經常聽見他們暢快的大笑聲,或互相打趣,或者隨時冒出幾句眾人都津津樂道的精彩句子。旅程因為有了他們,確實也更添了不少興味。
如此幾日便倏忽間過去了,王九娘已是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得太多了些。就算兄長確實有讓她再嫁的意思,肯定也不會急於一時。而且,有了張五郎這種前車之鑑,或許他反而會更挑剔才是。
☆、第十一章路過潼關
一行人日行七八十里,不緊不慢地走了七八日之後,終於來到了潼關。潼關是扼守關中的要衝,京師長安的門戶,亦是自東向西去往京畿地區的必經之路。它南鄰延綿千里的秦嶺,西接險峻孤絕的華山,北依渭河與黃河交匯之處,東面亦是山峰相連,只有中間一條羊腸小道通往關內。如此險要之處,從古至今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古戰場與傳說無數。由此,憑弔往昔、懷古思今的文人騷客也始終絡繹不絕。
王九娘早便聽兄長提過,他們會在潼關附近逗留一日。於是,當車隊徐徐在潼關外停下來後,她亦絲毫不意外,甚至心中還有些許雀躍。這些日子她都悶在馬車裡,早晚也只能在邸店的房間內轉幾圈,渾身早便是又酸又麻了。因而,她比任何人都期待兄長趕緊帶著那幾個友人走遠些,她也好抽空下馬車松松筋骨。
“九娘。”青娘掀開車簾,左右瞧了瞧,欣喜道,“七郎他們下馬了。”
王九娘瞥了車外一眼,示意她繼續實況播報。
“趙九大兄去旁邊的食肆買了酒。咦,七郎過來了!”青娘趕緊縮了回來,小臉煞白。
緊接著,王九娘便見竹編的車簾被緩緩地拉了起來,露出兄長那張雖然風塵僕僕但仍然不掩風度的臉。
“九娘,阿兄與鍾十四郎幾人去一趟大河河谷,打算邊飲酒邊吃炙羊肉,至少須得費上三四個時辰,你去麼?”最後那句詢問,仿佛是不經意之間順帶提起,絲毫聽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早就已經放鬆了戒心的王九娘眼睛一亮:“阿兄儘管去罷,我就在這附近走一走便罷了。”她對這種文士聚會當真沒有任何興趣,一則很可能聽不懂,二則萬一兄長興致上來讓她點評一二,她到底說什麼才好?妙口生花是決計不可能了,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的面子也委實丟不起。
王七郎挑了挑眉,發現她似乎確實不感興趣之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也罷。我把趙九留下來保護你。若是我們回來得晚,你便先入關城,到裡頭的邸店投宿,歇息一夜再走。”
“阿兄放心。”王九娘彎起了嘴角。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王七郎早便已經看穿了她那期盼他們早點離開的小眼神。即使知道妹妹這幾天是拘得有些狠了,他也算是被那幾位朋友無辜牽累,做兄長的也仍覺著微微有些內傷。於是,他輕咳一聲,吩咐丹娘、青娘好好服侍之後,便有些蕭索地離開了。
“九娘。”不多時,馬車外便傳來趙九一貫冷靜的聲音,“七郎與客人都離開了,可要下車走一走?”
“好。”王九娘忙不迭地下了馬車,頓覺神清氣慡。
站在馬車邊,她第一眼自然看向了千古雄關潼關。那是一座造在山坳中間,用於屯兵的小型城池。城池之外還有更堅固結實的關城。潼關的關城因地利之便,只需將周圍的山地囊括其中,便營造出了易守難攻的城防。而面西的關城門樓高達將近六七丈,底下的門洞窄而幽深,門洞上方刻著“潼關”二字,被時間侵蝕得略有些剝落了。無論是門樓上垛口處,或是門洞中間,都立著一隊隊目光里萃著煞氣的士卒,緊緊地盯著過往的行人不放。
由於此處地處要衝,門卒驗過所也格外細心,停在門樓外的車馬已經排成了長隊。步行之人、下車走動之人越來越多,又兼有衝著潼關名氣而來的文士,人頭攢動,竟讓這充滿威煞之氣的潼關外圍變得像洛陽南市那般熱鬧。
也許由於人實在太多,過門樓又實在太慢,為了滿足過往行人的需求,這關城外頭竟還開了兩家食肆,生意非常興隆。
王九娘轉了幾圈,終於活動開身體之後,便覺得腹中有些飢餓了,遂帶著侍婢們隨意地選了一家食肆,進去用午食。這樣的路邊食肆,也不可能提供雅間,所有客人都擠在一樓的大堂里,吆喝聲、大笑聲,幾乎將小二的聲音都淹沒了。
“此處……”丹娘皺起眉,湊在王九娘的耳邊,“九娘,這等腌臢之地,便莫要進去了。不若讓趙九去買了吃食,在馬車裡用便是。又或者,先驗過所入了關城,在城中的邸店中用午食。”
“丹娘顧慮得是。”趙九也很少見地附和道,“九娘身份貴重,還是先回馬車中。某這就去買些吃食。”
王九娘掃了一眼這稍有些亂糟糟的食肆,為了安全考慮,只能點頭同意。不過,在轉身離開之前,她卻發現角落裡一張小食案邊坐了個年約四五歲的孩童。他手裡拿著一個芝麻胡餅,另一隻手在懷裡摸了又摸,有些窘迫地抬起首,那張白嫩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暈。在旁邊正等著收錢的店小二見狀,說了幾句之後,又趕著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那小傢伙咬了咬嘴唇,又在懷裡摸索起來。比起同齡之人,他已經足夠鎮定了。但是,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又丟失了錢財,總讓人覺得分外可憐可愛。
“趙九。”王九娘以眼神示意,“幫那位小郎君付了午食錢,再將他帶過來。”她左看右看,也沒見那孩子的父母出來解圍,更沒有什麼僕從追隨,不由得有些為這小傢伙的安全擔心。
待趙九將小二叫過去付錢,又低聲去與那個孩童說話。王九娘不太意外地發現,孩子對他充滿了警戒。他側首認真地看了看她們這一群人,神情才略鬆了松。接著,小傢伙朝她們走了過來,小短腿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竟也隱約透著幾分風度。
走到她跟前後,他仰起首,這才恍然大悟般行了個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謝娘子相助。”
“……”小傢伙如此稱呼她,王九娘一瞬間竟有些難以反應過來。誰叫這個稱呼和“相公”一樣,在後世變成了私密稱呼呢。“你怎地一人在此?阿爺阿娘不在身邊麼?你小小年紀,孤身待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很是危險。”
“阿爺方才出去了,吩咐我在此處等他。”
“他也不擔心你被人擄走。”
小傢伙笑了起來,搖了搖首,道:“旁邊就是潼關,誰敢在這裡擄人?”
這孩子倒是比想像中更成熟懂事。王九娘微微笑了,還是不太放心:“此處確實不安全,你阿爺可說過何時回來接你?”
“不曾說過。”小傢伙頓了頓,又補充道,“昨晚我們在城內的邸店裡住,我可以回去那裡等他。”
“這做阿爺的也太不小心了,竟將這么小的孩子丟在這魚龍混雜的食肆里。”青娘壓低聲音,卻難掩憤慨,“連上元節看燈的時候都有拐子擄走那些與家人失散的孩童呢!潼關外又如何?這么小小的人,轉眼就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