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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簡想了想,認真地算了起來:“大兄、二兄、三兄、五兄,英娘也要送。”兩位世父家中的兄弟姊妹,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小小的年紀,就如此細心周到,讓鄭夫人和小鄭氏更是疼愛到了心裡。
鄭夫人嘆道:“也不知他這性子是隨了誰……”說著,她忍不住橫了兒子一眼。這幼子從小便不在人情往來上費工夫。有了書畫大家的名聲之後,他那性子便是再輕狂些也有人贊魏晉名士風流,便更是粗疏得很了。當年盧氏雖然也是個好的,但性情內斂些,也沒有阿實這麼貼心。
就這樣閒談了一個多時辰,日頭西斜,天色漸漸暗下來,也到了坊門關閉的時候了。傍晚的時候天氣也涼快些,鄭夫人便吩咐在後園的水閣里擺家宴。
這時候,二郎崔澹之妻清平郡主也帶著幼女英娘來了。英娘是眼下在崔府中最小的孩子,比崔簡小了四個月,生得粉雪可愛,就是身子骨略有些弱。清平郡主疼惜女兒,這樣炎熱的天氣,暑氣未散的時候是不會帶著她出門的。鄭夫人也體諒她,並不因此與她生了間隙。而清平郡主也不似其他宗室貴女那般跋扈任性,孝敬翁姑,體貼夫君,妯娌間也處得不錯,與真定長公主一樣,曾多次得聖人讚譽賞賜。也有人背地裡羨慕崔家運道實在不錯,竟得了這麼兩位好性子的金枝玉葉下降。
“聽說四郎回來了。”清平郡主淡淡地笑道,看了看正溫和地陪著英娘說話的崔簡,目光柔軟了許多,“阿實可算是回家了,英娘一直記著你呢。咱們家裡,也只有阿實能和英娘一起頑。”大房還有一個六歲的庶子五郎,但清平郡主素來是當他不存在的。
崔淵便笑道:“我總算是知道了,從阿娘到兩位阿嫂,還有蕙娘、英娘,都只盼著阿實回來,我是否跟著家來卻是毫無干係了。”
“本便是如此。下回你走了,別帶上阿實就好。過了十年八年再回來,正好趕上阿實娶新婦,你也便可功成身退了。”小鄭氏回道。
崔淵還未說什麼,崔簡便突然撲進了他懷裡,悶悶地道:“我要跟著阿爺……”
崔淵揉了揉他的腦袋,垂目微笑道:“也罷,這一回就在家中多待一段時日。”
鄭夫人搖了搖首,卻也是難掩喜色:“只怕你這‘多待’也待不了多久。”
天色已然不早了,一家人便先去了水閣。路上正好遇見大步流星走來的崔澹。崔澹身為武官,自是英姿勃發,舉止之間乾脆利落又不失世家子的優雅。他與崔淵都與父親生得相像,兩人光是臉孔就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崔澹已經蓄鬚,頗有幾分豪放之感。而面部光潔的崔淵顯得年輕許多,也更有朝氣。
“四郎可算是回來了!阿娘,今日可得多備些酒,我要與四郎好好喝個夠!”他呵呵笑著,因性子粗豪,也學不來那種文人執手相對的模樣,忍不住用力地捶了捶弟弟的胸膛。崔淵也毫不在意地捶了回去。
“你只是想找個藉口喝酒罷!”仍穿著一身淺緋色襴袍的崔澄也走了過來。他生得像母親,面容尋常,但勝在氣度儒雅出眾。見了幼弟,他也仔仔細細打量了他一番,又道:“不過,今日特別些,多喝幾斛酒也無妨。”
“你阿爺呢?”鄭夫人問。
“今日像是有什麼事,阿爺被聖人傳召了。”崔澄道。
崔敦如今是兵部尚書,因聖人垂詢政事而晚歸已經不是一兩回了,家裡人早便習慣了。鄭夫人也不覺得失落,反而笑道:“也好,他不在,你們反而更自在些。我叫人備下玉明春、三勒漿、龍膏酒、葡萄酒,隨你們想喝什麼,只是別誤了明日點卯。”
“兒子省得!”
鄭夫人又特地囑咐崔淵道:“你也別喝多了。明日一早,別忘了帶著阿實去公主府拜見你叔父。貴主最近都住在別院裡,你也去一趟。那別院就在宣平坊的東北角上,也不遠。貴主一向喜歡阿實,你們父子便是去陪一天也使得,橫豎也沒什麼事。”
聽得“宣平坊”三個字,崔淵微微一怔,勾起了唇角:“貴主別院裡的風光定然不錯,兒子想在那裡住上些時日。”說完,他心裡輕輕一動,竟一時辨不清到底是確實好奇別院風光,還是好奇在那宣平坊中住著的王家人。
鄭夫人也知道他對園林的痴性,便道:“讓子由陪著你住!不然你在裡頭流連總歸不好。”這麼說,便是答應了。
☆、第四十四章心中志向
卻說王玫與崔氏父子道別之後,便緩步回到青光觀。離道觀尚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她便瞧見山門旁邊停著自家的烏檀馬車,不禁有些驚訝。昨日中元節設壇打醮,父母帶著侄兒侄女們趕來探望她。一家人坐在她的寮舍里說了好些話,又一同去了附近的水渠里放河燈,最終盡興而歸。按理說,這才是第二日,母親李氏應當不會這樣著急趕來看她才是。
莫非家中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此,王玫眉頭微蹙,加快了腳步。兄長盡全力籌備府試以及應付元十九,連中元節也抽不出空來,莫非忙得病倒了?阿嫂懷胎也很是辛苦,據說身體剛剛好轉,又有了孕吐反應,仍須繼續在床上靜臥一段時日。他們已經是家中的主心骨,支撐著整個王家的穩定,可千萬不能出事。
端坐在馬車中的王珂靜靜地望著由遠而近匆匆行來的妹妹。目光在她身上寬大的灰藍色輕紗道袍上停了停。他仍然記得,妹妹以前喜歡各種輕薄些的顏色,認為過於濃郁的色彩太奪目了,缺少風華。然而,經歷一番事之後,她對衣衫式樣、顏色已經完全不在意了,任憑身邊的婢女替她選擇搭配。而今,身為出家之人,她甚至穿得比守孝或守節的寡婦更素淡些。
她才多大的年紀?便對妝扮自己失去了興趣,亦不願意再嫁。他怎麼能容許她這樣委屈孤單地度過一生?
“九娘。”他抬手撥開紗簾,溫聲喚道。
“阿兄。”王玫見是他,忍不住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阿兄是特地來看我的麼?阿嫂可安康無事?”一段時日不見,兄長看起來似乎與往常並沒有什麼差別,仍是那般風雅翩然,神情也溫和輕鬆。無論是貢舉之事,或是元十九之事,應當都很順利罷。
“你不必擔心,家中一切安好。”王珂知道她想岔了,寬慰她道,“我是特地來接你的。事情都已經了結了,心頭大患再也不足為懼,你安心跟著阿兄家去罷。我們這便去辭過觀主,還能趕上在家中用午食呢。”
王玫雙眸微亮,笑意盎然。雖然不能明言,但她自是明白元十九之事已經解決,壓在心底的沉重負擔也總算能暫時放下了。不過,想到立刻回家,她卻有些猶豫起來,低聲道:“阿兄,此處不方便說話,不如去我的寮舍中坐一坐?”
王珂微微一怔,想到母親李氏的提醒,心中一哂,下了馬車:“也好。那件事也該與你說得更清楚些,免得你擔心。”
於是,兄妹兩人並丹娘一同去了寮舍中。趙九和另幾個部曲則到附近的食肆、酒肆里買了些漿水、吃食送過來,然後便一動不動地守在了寮舍外頭。
寮舍內,兄妹倆在榻上隨意地坐了下來,王珂便將這些日子前前後後探查的消息與昨晚發生的“意外”都一一說了。最後,他笑道:“雖不知是何人下的手,但也正好為我們解了燃眉之急。若是我們自己動手,難免留下痕跡,容易被元家窮追不捨。而今袖手旁觀,不論元家如何懷疑、元十九如何暴怒,也不能平白無故冤枉我們。待阿兄日後入仕,自有法子對付他。”
王玫聽得,一面思索到底是何人伸出了援手,一面鬆了口氣,道:“一想到往後不必再見到元十九那張臉,真是說不出的痛快。”
“既然此事已了,為何不想與阿兄家去?如阿娘所說,你擔心那些流言蜚語?”王珂問。
王玫想了想,點頭道:“我出家所用的藉口是休養身體。既然從頭到尾都與元十九無干,何不做得更乾淨一些?待過一段時日後,再家去不遲。”這確實是原因之一。她也確實不願意再與元十九扯上什麼關係。不過,她更認為,既然已經使出了出家為女冠的招數,便應該將這招數用到極致,而不是半途而廢,徒增隱患。
“阿兄擔心你在道觀中生活清苦。”王珂道,環視著這間寮舍。
王玫搖了搖首,笑道:“看起來器物陳設雖是比家中簡陋些,但吃食衣衫俱是不錯,我也並不覺得有多清苦。何況,如今跟著觀主修習養生之術,每日冥思靜坐吐納,又常在院落中散步,身體好像確實結實了不少。七夕之時觀中施藥義診,我也幫著抄藥方,還記下不少藥名呢!”因在觀中過得愜意,她不知不覺便帶出了些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