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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葉障目——在太子眼裡,恐怕也只有一個魏王李泰了,連晉王李治也毫不放在心上。那並不是輕視其他人,而是將李泰視為骨中釘、肉中刺,早便想不到旁人了。長年累月的怨恨累積起來,已經到了恨之入骨、憎之欲死的地步,理智大概也磨得不剩多少了罷。由在父母面前爭寵而引發的謀逆,可真是令人喟嘆不已。
到底還有些話不便在車上說,王玫便沉默下來。牛車搖搖晃晃一路前行,不知不覺她又睡了過去。崔淵輕輕地揉開她蹙起的眉頭:“思慮過甚,難免疲乏。丹娘,青娘,這幾天勸她好好歇息,不許再忙著茶樓茶肆之事。若是她身體不適,我只管唯你們是問。”
“是。”丹娘與青娘齊聲應道。
崔簡騎馬隨在牛車邊,聞言道:“母親若是生了病,應該請醫者來看看。或者去青光觀也好,姑曾祖母最近都在觀中住著呢。”
崔淵頷首:“這個藥方也用了幾個月,或許是時候換一換了。”九娘分明精於養生之道,如今卻因這些經濟庶務而費心,也須得讓長輩來點醒她。縱然胸有溝壑,有許多事想做成,身子骨也是最緊要的。好不容易養得好了些,可不能又虧損了去。
回到長安之後,車隊便徐徐散開了。晉王一行人直奔皇城,崔淵一家三口則先回了勝業坊。王玫仍睡得迷迷糊糊,崔淵便讓人用檐子將她抬回點睛堂,又抱她去床榻上休息;崔簡代替父母去內堂給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問安;崔淵則轉身又去了外院尋父兄們說齊王謀逆之事。
“齊王?謀逆?”崔敦猛地立了起來,“只等著齊州傳來消息恐怕已經遲了。二郎,借用公主府的部曲以去真定的名義探一探。”真定所在的恆州與齊州相隔不遠,稍微繞一繞便能去齊州打探。公主府的部曲素來精幹,一來一回不過十餘日便可得到確切的消息,到時候御前奏對也不會失了時機。
“我立刻吩咐下去。”崔斂道,“阿兄趕緊換上公服,說不得聖人立刻便要召見了。”
崔敦嘆了一聲:“這癸卯年可真是邪性得很。魏王遇刺之事剛結束,齊王便又生了事。”
崔淵不忍心告訴他,這邪性的一年才剛到三月呢,離太子謀逆、魏王奪嫡大概也不遠了。
果然,尚未說幾句話,宮中便匆匆遣了使者,奉聖人口諭,將崔敦、崔斂都喚了去。崔淵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將崔澄、崔澹與崔滔一併帶去了崔泓家中。雖說齊王謀逆之事尚未傳出來,但他們行動間也十分小心。不僅中途換了裝束與馬匹,聚齊之後又選了個四面透風、視線通透的亭子飲酒。
“齊王祐前幾年在外頭生了不少事,這些年很少聽聞他的消息,原以為已經收斂了許多,不料卻是‘一鳴驚人’。”作為曾經的紈絝子弟,崔滔自然對這些皇子的性情癖好十分了解,“在長安時,他大約是收斂了幾分,去了齊州之後,便原形畢露,傳出了好些不法之事。聖人一連去了幾封信斥責,二月上旬他還讓長史權萬紀入朝附表謝罪。怎麼看,他謀逆都不像是籌備已久。”
“光是招募壯士、訓練死士,便足以證明他的不法之心了。”崔淵接道,“權萬紀輔佐吳王恪很是得了些好名聲,但為人卻最是固執古板。吳王恪性情溫和,自然容得下他,但若換了齊王祐卻未必了。”
“如此說來,前一陣傳出的齊王祐與長史權萬紀不和的流言是真?”崔泓只是個正字,平日很難接觸到一些隱秘消息,但因身在弘文館,也常能聽到許多似是而非的流言。
崔澹與王方翼對視一眼,道:“不止是真,齊王祐還想設局誅殺權萬紀,不料反被權萬紀得知,一狀告到了聖人面前。”王方翼接道:“大約此事敗露讓他心生了恐懼,這才想著謀逆罷。”
“不論如何,齊王祐謀逆都成不了氣候。只是,京中大概會牽連出不少人。”崔澄道,“不知除了陰妃與陰弘智一家之外,還會有什麼人支持齊王祐。聖人盛怒之下,恐怕也不會留什麼情面。”
崔淵忽然想到今日與王玫說起的那個太子心腹:“有一個太子身邊的心腹突厥鐵衛,或可一用。咱們都去查一查,將這人的把柄攥在手裡,到時候或許都能用得上。”收受齊王祐的賄賂,也不枉牽連進齊王謀逆之事中了。根本不須他們出手,魏王一派便必定恨不得將太子的心腹都塞進大理寺獄中,全部拔除。
身為監察御史,這之後自然便該是崔渲的事了。崔渲尚是頭一回與崔家兄弟朋友幾個聚在一起說這些事,聽到此處,頷首道:“若是證據確鑿,我自會上摺子彈劾。不過,栽贓陷害之事,恕我無能為力。”
“我們的品性,你還信不過麼?”崔淵微微一笑,“君子善用陽謀。”所謂陽謀,便是堂堂正正地彈劾,逼得對方不得不應對。然而,他自認並非君子,偶爾也可利用一番陰私之事。只是,到底心中仍有驕傲,構陷卻是不屑於做的。
這一晚,長安城中又是一夜難安。輾轉反側者或憂心忡忡或激動難耐,一些人從中窺著了血流遍地,一些人自其間發現了巧妙無比的機會,另一些人卻只瞧見近在咫尺的無上權勢。
貞觀十七年三月,齊王祐殺長史權萬紀,在齊州徵發兵士謀反。聖人初時不信,又有陰妃、陰弘智屢屢求情,便只吩咐親近侍衛前去齊州查探。然而,未等侍衛回返,齊州附近的青州、魏州、冀州便都接二連三派人八百里急報。齊王祐謀反之事確切無疑,聖人大為震怒以致昏厥。醒來之後,他立即廢陰妃為庶人,將御史中丞陰弘智一家入獄,派英國公李勣率兵平叛。
☆、第一百九十二章終有喜事
齊王謀逆之事,令甫從魏王遇刺餘波中恢復過來的高門世家再一次渾身緊繃起來。但凡曾與齊王過從甚密的世家,都忙不迭地自證與此事無關。那些受到齊王收買,留在京中替他與陰弘智傳信做事的壯士更是一個都沒能逃過去,都進了大理寺獄。這些人看似刀槍不入、鐵骨錚錚的英雄,但到底都有軟弱之處,幾次過刑便將所知之事招了出來,又攀扯出了好些人。因牽扯之人實在太多,太子的突厥鐵衛心腹紇干承基也在其中,魏王亦有曾來往的武將陷入,兩派頓時都焦頭爛額,一時竟也顧不上相爭了。
三月下旬,曲江畔芙蓉園終於舉行了新進士飲宴。曲江芙蓉宴已經成為進士慶賀之宴的傳統,儘管此時長安城中氣氛有些凝重,但新進士們依然如期赴宴。崔淵作為狀頭,也仍舊是眾人矚目。
芙蓉園屬于禁苑,其名來自於曲江池引入的一片水域,其中遍植芙蕖,每逢夏季便是勝景非凡。當然,這座園林不僅有芙蓉池,更有杏林、梨林、梅林、櫻林、楓林、銀杏林等,無論春夏秋冬皆景色宜人。這些勝景尋常百姓無福消受,只能遠遠地隔著牆觀看。而新進士們也唯獨此時此刻才能入內一觀。
崔淵與幾個交好的進士一邊說著摹本之事,一邊循著小徑前行,不多時便到了宴飲的小樓前。這座樓台別名“進士樓”,許多意圖入仕的文人士子都常以“進士樓、芙蓉宴”來吟詩作賦激勵自己。此時踏進這座小樓,新進士們多少面帶些激動之色,崔淵卻仍是平常模樣。於他而言,這芙蓉宴也不過是一次地點有些特別的文會而已。
“咱們的甲第狀頭來了!”
“崔大狀頭可教我們好等!!”
樓上早已經安排好了席位,崔淵坐在左首第一的尊位,崔泳因是少年進士也讓眾人按著坐在了右首第一。其餘人彼此推辭著坐下,互相敬酒,倒也十分和樂。崔淵這個狀頭也少不得被他們灌了幾盞酒。他的酒量一向很好,挑眉與人鬥起酒來,面前醉倒了兩三人,自己卻依舊眼神清明。
崔泳猶豫片刻,紅著臉舉杯來敬他:“子竟阿兄這甲第狀頭當之無愧,我……甚為佩服。”
崔淵喝下酒,淡淡地道:“你這少年進士也十分難得。崔相地下有靈,必會欣慰之極。”
崔泳並未想過他的反應竟會如此平和,更覺得他品行出眾,越發心悅誠服:“我已經去祖父靈前告慰過了,必不會墮咱們博陵崔氏的名聲。只是……日後我若有不懂之處請教,子竟阿兄可願替我解惑?我本以為自己學識足夠,但見過子竟阿兄的答卷之後方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好處。生在長安,長在長安,已經如同井底之蛙,卻仍不自知,實在羞愧得很。”
“若我身在長安,你盡可來尋我。”崔淵回道,“你尚且年少,也很該四處走一走才是。”
聽了此話,崔泳若有所思,低聲道:“我也不想只能去當個校書郎……”
他們二人只顧著交談並未喝酒,其他已經生了幾分醉意的人便哄鬧道:“你們族兄弟兩個在說什麼呢!我們也一起聽聽!”“說起來,咱們不是還須得找兩人充作探花郎麼?眼下長安城的小娘子們都在街邊等著罷!”“就讓他們族兄弟兩個去!給咱們尋些好花來簪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