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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玫咬了咬嘴唇,嘆道:“我是真心喜歡阿實。”若讓她不再見阿實,心裡一定會異常難受罷。“我也是真心不願意再嫁。至少,目前為止,我想不出再嫁於我會有什麼益處。”或許因前身的經歷太過慘痛的緣故,她實在是無法信任與期待此時的婚姻關係。即使是崔淵,或許也會覺得她那些對婚姻的要求太過驚世駭俗了罷。
☆、第六十五章吹皺池水
仲秋時節的暖陽照在身上,曬得令人有些昏昏欲睡起來。王玫努力地想要集中精神,認真研讀手中那捲《神農本糙經》,無奈連日睡眠不足的疲憊襲來,令她不知不覺便斜靠在隱囊上睡了過去,握在手中的書卷也掉在了地上,軲轆軲轆滾出了老遠。
也不知睡了多久,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璃娘正在她旁邊跽坐著,翻看那捲《神農本糙經》。而後,因恐婚而糾結苦惱了多日的王玫王九娘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多了一項新技能:評估她眼前所見的已婚之婦的婚姻情況。
就如眼前的璃娘,此刻身邊似乎就自發浮動出了她自己“客觀平淡”的解說:劉氏璃娘,身份為奴婢,嫁與管事王四喜為妻。婚後夫婦和睦,夫唱婦隨。眼下有孕在身,據說王四喜每日家去必捎帶各種開胃吃食,顯然頗得愛重。暫時無出軌或類似傳聞,一方面可視為品性不錯,一方面可視為王家自上而下家風十分嚴格。總體而言,婚姻幸福,令人羨慕。
“九娘醒了?”璃娘發覺了她的視線,笑道,“奴已經多日不曾見九娘了,甚為掛念。所以,不待九娘差人來喚,便自個兒過來了。不曾打擾九娘罷?”
“我原是想著你有孕在身勞累不得,才將薰風閣中之事都交給了青娘與丹娘。卻沒想到你是個閒不住的。”王玫淺淺一笑,道,“既然你來了,索性便陪我去內堂罷,順帶去給我阿娘問安。阿娘今日外出赴宴,如今也該回來了。”
“多謝九娘。奴確實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曾問候過娘子了。”璃娘接道。她本便是李氏的貼身女婢,自小在李氏身邊長大,情分自是十分深厚。
於是,王玫便帶著璃娘、丹娘、青娘一同去了正院內堂。此時天色雖漸漸晚了,但也並未到用夕食的時候。她趕到之時,內堂里也只有李氏與崔氏二人。李氏面色微沉,似是在懊惱著什麼,崔氏則在旁邊輕聲勸解。婆媳倆見王玫來了,便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神情也恢復了平常。
“我的兒,怎麼覺著你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些?可別是病了罷。”李氏將愛女攬進懷中,越看越是心疼,“趁著離坊門關閉還有些時間,去請一位醫者來瞧瞧如何?不然,阿娘總有些不放心。”
王玫聞言,想想自己思慮過甚睡眠不足,可能也確實需要喝些安神之物了,便道:“阿娘,我最近只是睡得有些少了,飲些安神的粥湯便是,診脈喝藥倒是暫且不必了。”她自己便能開些養生的食療方,暫且照著喝幾日罷。是藥三分毒,藥湯還是少用一些比較好。
“怎麼突然睡得少了?”李氏打量著她,“若有什麼事,可別只顧著悶在心裡亂想。儘管說出來便是,也好教阿娘和你阿嫂給你出出主意。”她的話中字裡行間似乎皆意有所指,崔氏聽了也微微頷首點頭。偏偏此時王玫正在出神,根本不曾注意到她們的異樣。
耳邊仿佛傳來再次運行的新技能所發出的平淡聲音:阿娘李氏,身份為五姓七家女。出身頂級高門隴西李氏,嫁與阿爺王奇為妻。夫婦二人性情互補,阿娘剛硬堅強,阿爺溫柔和煦。阿娘在家中說一不二,牢牢把控著王家後宅,並為阿爺孕育了阿兄與她,打破了三房嫡支三代單傳的人丁稀薄之相。也因此,阿爺始終不曾納妾或蓄養家伎,十分潔身自好。如今三代同堂,家族上下和睦,婚姻堪稱美滿之極,十分令人羨慕。
阿嫂崔十五娘,身份為五姓七家女。出身頂級高門清河崔氏,嫁與阿兄王珂為妻。夫婦二人性格相似,志趣相合,彼此信賴,情誼很是深厚。上頭的阿家也通情達理,婆媳相處融洽猶如母女,內宅中始終一片和樂融融。阿嫂為兄長孕育了二子二女,如今又身懷有孕,是王家開枝散葉的大功臣。阿兄也始終未曾納妾、蓄養家伎,品性高華。阿嫂的婚姻中簡直挑不出任何不足之處,足可譽為此時難得的婚姻楷模罷。當然,對於來自後世的她而言,她的生育稍微有些過於頻繁了。但在這個時代,多子多福便是評判一位妻子是否優秀的標準之一。
“阿家,許是九娘這段時間都悶在家裡或道觀中的緣故,才覺著難受罷。正巧,我想起來上午曾收到十三娘的帖子,邀九娘過兩天去公主府頑呢。”崔氏淡淡笑道,從貼身婢女捧來的一摞帖子裡抽出一張,“聽聞貴主很是想念九娘,也盼著九娘多往公主府走一走。”
李氏略作沉吟,道:“既是如此,玫娘便去罷。”她似乎頗有些不放心,又嘆道:“若是覺得不舒服,便早些向貴主告辭家來。”
王玫終於察覺了她的過度擔憂,輕輕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阿娘放心。”她也應該早日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走出來才是。被人表白本應是件喜事,怎麼卻反倒是成了她的壓力之源?細想起來,逃避其實並不是她的風格。當初下意識做出這種選擇,大約也是情緒不穩的緣故。若是一直這樣猶豫不決下去,便不像是她原本的性子了。
受邀當日,王玫便乘馬車去了勝業坊的公主府。李十三娘照常在內院垂花門前接她,不過,她下車時便發現,公主府似乎正在舉行飲宴活動,後頭緩緩駛來好幾輛馬車、牛車,看裝飾俱是官宦世族人家。遠處還出現了金頂朱輪車、紅頂朱輪車,似是公主、郡主之類的宗室貴女。
“表姊邀我來,可不是為了參加宴飲罷。”她微微一笑,走向迎來的李十三娘。而後,新技能繼續在耳畔淡淡地道:表姊李十三娘,身份為五姓七家女。出身頂級高門隴西李氏,嫁與崔滔崔子由為妻。為崔滔孕育一子一女,然而崔滔卻廣納妾室,又蓄家伎、出入平康坊等聲色之地,常外出遊樂不歸。每日侍奉公主婆婆,幸得婆媳關係融洽;同時須打理內務,照料兒女,成天忙碌不堪。偏偏以世俗禮法而論,她的婚姻卻並不算不幸,因那些妾室都不曾生育,崔子由也從未有過寵妾滅妻的舉動。表姊無論出身或是容貌都堪稱一流,卻嫁了個花心的夫君,真真令人惋惜不已。倘若大唐高門時下最常見的婚姻生活便是如此這般,那她寧可孤獨終老。
接著,她心裡又默默地加上一段:崔滔是崔淵的堂兄,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家風並無不可納妾蓄家伎一說。家風不嚴正,意味著即使崔淵不願意,長輩也有可能賜下妾室或同輩之間互送家伎。若是如此,誘惑太多,出軌的機率也大幅度增加。更何況,身為這個時代的男子,納妾蓄伎方是常態,又有幾人當真能一輩子坐懷不亂?
“別提這個了。”李十三娘挽住她,瞥了後頭那些馬車一眼,似有些不快,“眼看著重陽快到了,阿家便想著在別院裡舉行一次賞jú宴。她只想給芝娘、大郎找些玩伴,也不曾想過邀那些個十五六歲正當年紀的少年少女,以免又多了什麼紛擾。不過,我念著有些時日不曾見那些親戚朋友了,便打算趕在今天舉行一次小宴,不但可以好好熱絡熱絡,正好也能將阿家的意思透出去。本來邀的人並不多,哪裡知道,她們一個兩個,竟然都帶了五六個小娘子一同過來。那些平素來往的人家裡有多少小娘子,誰還不清楚麼?竟是不管是什麼親戚家的也都領過來了。偏我還只能笑顏相對,也不能流露出什麼不快的意思。”
“那可苦了表姊了,飲宴又須重新安排罷。”王玫深感同情。自從家裡舉行過一次飲宴,幫著忙前忙後了一番後,她便明白,雖說具體做事的都是下頭那些僕從,但主人需要操心的事也很是不少。一樁樁事壓下來,也非常耗精神。
“誰不知道她們是衝著什麼來的?”李十三娘蹙眉惱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四郎要續弦的消息便傳了出去。世母最近又並無飲宴的打算,她們便想著從公主府這頭打聽。今日世母雖然未到,但那頭的兩位嫂嫂都會過來,可不是正如了她們的意?”說著,她又嘆道,“崔子竟果然是個香餑餑,大大小小的世家都聞風而動。別說五姓女了,便是那些公主、郡主之女也來了不少。還有裴氏、杜氏、韋氏、顧陸朱張、楊氏、蕭氏,我們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王玫半垂雙目。果然,雖是續弦,但崔子竟有意娶妻的消息一出,也不知吹皺了多少池春水。虎視眈眈的人實在太多,壓力當真不小。而且,這似乎也說明,鄭夫人對她並不滿意罷,不然也不會公然放出消息了。莫非,她想讓她知難而退?只是,她絕不可能知道,她所憂慮的難處,遠比這些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