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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長公主聞言,卻笑了起來:“能將《蘭亭序》從阿兄那裡借來可不容易得很。機會難得,且由得他去罷。比起王右軍的真跡,我得的這座莊子,卻是算不上什麼了。”
“貴主得了莊子,咱們一家老小都能托福去住著避暑。那王右軍的真跡於我們這些女眷又有什麼好處?還生生又引得大郎、二郎、三郎幾個發了痴性,竟連國子學也不願意上了。”鄭夫人抿嘴笑道,“不過,既然是書聖真跡,自然也不能錯過。待咱們避暑回來後,不如也去觀賞觀賞?”身為五姓七家嫡脈嫡女,自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因而鄭夫人雖說口中打趣,但實則也十分嚮往《蘭亭序》真跡,自然想親眼見上一見。
“阿嫂說得很是。”真定長公主也生出幾分好奇,立即點頭答應了。
因見崔韌也在,王玫便叮囑了崔簡幾句後,暫時告退離開了。她下了厭翟車,又送小鄭氏、清平郡主分別上了車,這才走到後頭的翠蓋朱輪車邊。李十三娘撩起珠簾,朝著她一笑:“怎麼來得這般遲?還不趕緊過來?眼看著便要出發了。”
王玫登上車後,果然見晗娘、昐娘正和崔芝娘在角落中頑扔繡包的遊戲。她含笑望著她們,在李十三娘身側坐下:“幸得有阿嫂看顧晗娘和昐娘。我雖然讓丹娘跟著她們,卻也時刻擔心會出什麼紕漏,將她們落下了。”
“你卻是太高看我了。我如今連阿韌都有些顧不上了,腦中常常混沌一片,又哪裡還記得什麼事?晗娘、昐娘與芝娘形影不離,都是她在照顧,我可不敢居功。若想謝,便去謝她就是了。”李十三娘懶懶地回道。
王玫想了想,便道:“最近夏茶應該也快要入京了,我又有些複方茶想試試。若僥倖成功了,得了觀主的許可,卻正好適合送給芝娘飲用呢。”入夏之後,不僅時令花朵爭相盛放,更有鮮果陸續成熟,她便忽然想起了花茶、果茶。花茶、果茶既可作複方飲用,也可不放茶葉單方飲用。因帶著天然香氣,又有調理養顏的功效,特別適合小娘子們。不過,複方、單方的炮製方法想必有些差別,她還須得寫信請教觀主,才能嘗試著開始做。
李十三娘聞言也很感興趣:“若是不礙,我也想嘗嘗。”
她懷著身孕,每日只能飲少量茶水、酪漿,多飲牛辱、豆漿與果漿。不過,聽見新鮮的飲品,依然很想嘗一嘗。
王玫便道:“我可不敢隨意給你飲用,且問過觀主再說罷。”
李十三娘撫了撫小腹,輕輕一嘆:“這孩兒真不省心。當初懷著芝娘和阿韌的時候,都不曾如此難熬過。也不知生出來之後,他能不能體諒阿娘的苦楚,順順利利地長成一個風雅俊俏的小郎君。”
“阿嫂放心罷。”王玫安慰她道,“或許到了山居別院之後,你便不會覺著這般難受了。這孩兒許是與你一樣苦夏,兩人一同苦夏,可不是比往年都更難熬些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不知不覺間便一齊沉沉睡去了。在旁邊侍奉的丹娘見狀,便抖開一張薄毯,給她們蓋上。崔芝娘、晗娘、昐娘也頑得有些累了,靠在隱囊上似睡非睡的,侍女們便也取了衾被與她們蓋好。馬車外頭隱約傳來的人聲一時近一時遠,車輪粼粼駛過平整的道路,出了朱雀大街南的明德門後,便略有些顛簸起來。
微微的起伏當中,王玫漸漸醒轉過來,接過丹娘遞來的青鹽水漱了漱口之後,又喝了些清淡的涼茶解渴。自珠簾外拂來陣陣清風,帶著樹木花糙的淡淡香氣,仿佛瞬間便撣去了凝聚在胸腹之間的鬱熱暑意。
“已經出了長安?”王玫低聲問道。她們出來得很早,如今大概尚未過正午。不過,那山居別莊位於南山北麓,離得有些遠,一日之內恐怕很難趕到。因而,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便決定先到崔家在樊川的園林中住一晚,第二日清晨再接著趕路。
“方才有僕婢傳話說,前頭有座鄭家的小莊子。且去歇一歇,用過午食,待過了午後再繼續趕路。傍晚時分,應該能趕到樊川的園林中。”丹娘回道。
“也好。坐了一上午車,筋骨都有些酸了,正該下車動一動。”王玫點了點頭,輕輕叫醒了李十三娘,又讓侍婢們服侍三位小娘子洗漱裝扮。不多時,就到了鄭家的莊子上,她們便帶著淺睡後的紅暈下了車。
這座莊子雖然小,位置卻非常不錯,就在樊川與長安城之間,幾乎每日都要接待借住的貴客。因此,鄭家人將這小莊子修得風雅非常,還特地派了一位大管事和一群訓練有素的婢女前來伺候。
主人家這般用心,客人自然也賓至如歸,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都十分滿意。雖說同是滎陽鄭氏,但鄭夫人、小鄭氏是另一個房頭的嫡脈,與這一房的嫡脈平日裡也只有年節時才有些來往。小鄭氏便將管事喚過來,特地問了問他們家主人的近況。
那管事不免又替主人家哀嘆幾聲,隱晦地提了幾句主母因愛女亡故而病重的事。他只略提了提,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和王玫便都想起了前些日子京中鬧得沸沸揚揚之事。那位才華橫溢的鄭氏小娘子因被夫君兼表兄嫉恨虐待而亡故,身為姑母的阿家卻始終不聞不問,令聽聞者無不憐惜。王玫更是清楚內中緣故,卻不想竟然是這家的小娘子。元十九雖然身死,但他傷害過的人,卻仍然不得不忍受著失去親人的悲苦,實在是孽緣。
鄭夫人嘆息幾聲,吩咐管事給這家的主母送些上好的藥去,又讓小鄭氏記下來,待回長安之後一同去探望那位夫人。小鄭氏點點頭,清平郡主、李十三娘心有戚戚焉地互相看了看,都道:“為女兒挑婿,可真得睜大了眼睛,細細擇過方能放心。不然,若是挑中了一頭中山狼,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說是親上加親都是好姻緣,但誰又知道,親人間也會出這種狠毒之輩呢?”
真定長公主看向王玫,道:“九娘,且將你那日做的甚麼表格,再照著做一份挑女婿的來。還有些日子呢,好好地挑,未必不能挑出幾個好的。天下的好郎君,便是讓咱們崔家的小娘子挑走幾個,也還剩了好些呢。”
鄭夫人也道:“蕙娘才十四,不必太過著急。今年咱們便開始相看,花上兩三年,還怕找不出好郎君麼?”
崔家眾女眷說了一會兒話後,便各自去歇息不提。待過了午後日頭最烈的時候,車隊便繼續前行。夕陽西下時分,終於到得了所謂寸土寸金的樊川。樊川位於南山山腳下,是京兆韋氏、京兆杜氏兩大世族世代聚居之地。因人傑地靈,又是避暑賞景的佳處,便是高門貴族想要在此地得一處別院園林,也十分不容易。
博陵崔氏二房便在樊川買了一座園林,因較為狹小,不得真定長公主喜歡,因此也不常來。偶爾於春秋之時來踏一踏青、賞一賞秋,小住上兩三日便迴轉了。不過,在王玫看來,這園林固然小,卻借了天然景致,少了些匠氣,很是漂亮。而且,雖說比不得崔府、公主府、別院那般占地廣闊,但園林其實也並不算小。它並沒有建那些四四方方的院落,而是起了數座小樓。湖泊水渠穿梭在幽靜繁茂的林間,隱約可見樓閣飛起的檐角。隨意數一數,卻一時數不清楚。由此可見,一人住一座小樓都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因坐了一日的馬車,眾人均覺得有些疲憊了,用過夕食之後,便都有些懨懨的。真定長公主臥在長榻上,幾位貼身侍婢給她捶揉酸痛的肩腿:“想不到坐了一天車,竟然這般難受。”
鄭夫人便道:“既然如此,明日不必太過勉強了。在園林中歇息一兩日,再趕去山居別院不遲。橫豎孩子們也有些時日不曾來這座園林了,住一住也使得。”
“阿嫂說得很是。”真定長公主揚了揚手臂,“你們也都累了,明日一早不必急著過來問安,多睡些時候。我也想躲個懶呢,可別輕易來擾了我的好夢。”
眾位晚輩齊聲答應,便奉著鄭夫人一同告別了。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又送了鄭夫人回住處,這才各帶著自家的孩子們離開。王玫牽著崔簡、晗娘、昐娘,順著丹娘等侍婢打的燈籠往前走。遠遠看去,點綴在林間的小樓燈火通明,如點點星光墜入人間般瑰麗,十分動人。
崔簡、晗娘與昐娘忍不住駐足觀看,直到起了夜風,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悠閒度日
清晨的日光透過支起的窗欞,映在如水般柔滑的碧色床帳上,隨著清風飄過而在衾被上蕩漾起漣漪般的光華。仿佛被這勤快無比的初昇陽光喚醒一般,原本好夢正酣的人抖了抖眼睫,睡眼惺忪地張開一雙烏黑的眸子。
習慣性地往身邊靠了靠,卻並未尋到那寬闊的胸膛,甚至衾被中都沒有熟悉的味道。一時之間,剛醒之人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蝶夢莊公?又或,莊公夢蝶?她方才是做了一個穿越千年之前得遇心愛男子的夢,或是做了一個穿越千年之後與父母團圓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