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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徵大禮已經行過了,王奇親手將裝著通婚書的禮函收起來,又讓自家僕從把聘禮都抬進內院裡去。官媒胡娘子也自有李氏、崔氏款待。至於抬聘禮的崔家部曲下仆,不但得了豐厚的賞錢,王榮也將他們帶去了下人聚居的偏院裡,好酒好肉地大吃大喝。
正院內堂中,李氏、崔氏、王玫都是頭一回見到胡娘子。胡娘子生得福相,易親近,又極會說話,將王玫和崔氏狠狠誇了一通,連連說李氏有福氣,讓李氏越發喜氣洋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相談甚歡了。
出於禮節,王玫此時不便待客,悄然退出了內堂。正要回薰風閣,就見僕人們抬著聘禮進來了。三十抬聘禮,裝得滿滿當當。既有沉甸甸的上貢綾羅綢緞、絹帛錦紗,又有百兩金、大堆銅錢,豚羊驢之類宰殺好的肥壯牲畜,五色糧食、精米細面,時令水果、精製點心,油鹽酒醬醋蔥姜蒜,鹿兔熊之類的新鮮野味,以及溫暖厚實的皮毛等等……
聘禮與王玫想像中的略有些出入,真是五花八門、無所不包。她瞧了個新鮮,覺得母親李氏曾說過的聘禮都併入嫁妝中抬回去有些不實際。不說別的,光是送來的糧食肉類、水果點心,便最好趕緊趁新鮮吃掉。而油鹽酒醬醋蔥姜蒜等等,除了酒醋之外,也留不得太久。
因不好逗留太長時間,新嫁娘參觀自己的聘禮說出去也不像,王玫很快便轉身回了薰風閣。聽著外頭的歡笑聲,她忍不住也牽起了嘴角,認認真真地做起了送給未來阿翁阿家的軟履。幸好李氏並未要求她再弄出什麼花樣來,她嚴格按照崔淵送來的尺寸鞋樣練手,漸漸地也不覺得這是件難事了。畢竟,比起繡花這種需要強大天分與大量時間練習的“藝術活”,做鞋子只能算是“技術活”而已。只要按照程序來,自然而然便做得好了。
王家款待了官媒、函使後,便又趕著吉時將他們送了出去。崔滔、崔泓押送著答婚書又一路風風光光地回到了勝業坊崔府,將禮函交給了崔敦。
崔敦開啟了禮函,命崔滔誦讀:“太原王奇白:女年已適齡,未閒禮則。承賢第四子未有伉儷,顧存姻好,願托高援。謹因媒人胡氏,敢不敬從。王奇白。”
至此,納徵之禮便結束了。而自這一刻起,王玫便已經是崔家之婦,不再是王家之女。只待請期、親迎二禮後,便正式成為崔家人。
崔敦、崔澄、崔澹、崔淵又將崔滔、崔泓、崔沛留下來用晚宴,推杯換盞,宛如家宴一般融洽。崔淵特地給崔滔、崔泓敬了酒,謝過他們,眼角眉梢皆是喜意。崔沛成了崔簡、崔會的先生,不僅得了兩位阿爺的誠懇請託,也受到了作為祖父的崔敦的肯定。
與此同時,就如王玫見到聘禮時所想的那般,王家將聘禮中的點心水果、新鮮肉食皆取出來,做了一席豐盛的夕食。一家人聚在一起,慶祝納徵之禮完成。王奇、李氏、王珂、崔氏既歡喜王玫終身有靠,又感傷她即將離家。悲喜交加之間,卻被孩子們的童言稚語逗得笑了,於是展開了歡顏。
不論如何,比起半年前從洛陽和離歸家時的狼狽不堪、憤懣悲傷,如今不論是王玫還是王家,未來都充滿了希望。
崇義坊元府,聽聞崔王兩家已經順利地行完納徵之禮後,元十九臉孔扭曲地將身邊的憑几扔了出去,砸在旁邊的侍婢頭上。那侍婢立時便頭破血流,晃了兩下便栽倒在地。其餘侍婢皆噤聲不語,一動也不敢動,甚至沒有人敢將這位奄奄一息的傷者扶出去。
因這猛的一下動作扯疼了腹部的內傷,元十九疼得粗聲喘息起來,對著跪在地上的部曲頭目吼道:“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那部曲頭目叩首行了一禮,悶不吭聲地離開了。侍婢們也立刻湧出了屋子,順便將傷者帶了出去。元十九凝視著地上那灘鮮血,視線又移到了自己的右腿上,雙目頓時一片赤紅。
自那日大興善寺之事後,他便再也不能下床了。無論請來多少擅長外傷的醫者,都推辭不治他的腿傷。他便知道,內腑之傷尚可調理,但他的右腿卻永遠瘸了。不僅如此,分明他傷得最重,傳出來的流言卻是他仗勢欺人,縱容部曲毆打赴魏王文會的舉子。那些眼紅元父殿中侍御史一職之人自是落井下石,竟相彈劾。元父幾次辯駁皆不成,因壞了御史台殿院的聲名,被迫告老辭官。而他雖仍保留校書郎之職,卻徹底得罪了深受聖寵的魏王,在文人士子眼中也已經毫無名聲可言。
“一定……一定和王家脫不了關係……”
他低聲念著,咬牙切齒,只恨不得食王珂之血肉。除了王家,還有誰恨他至此?!設下這個根本找不著痕跡的局給他跳?!事後不但遍尋長安不見那自稱陳三的幽州遊俠兒,連那些個受毆打的士子也不見蹤影!!找不著人,也失去了讓人裝扮出來闢謠的時機。明知這是陷阱,卻始終爬不出來!!
他不甘心!!他絕不會就這麼倒下去!他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王家借崔家之勢復起!!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里的納徵禮節,參考書目還是《唐朝穿越指南》,尤其是婚書的內容,實在沒辦法自擬出來。大家見諒,麼麼噠~
腿壞了,名聲壞了,下一步該幹嘛呢?四郎表示,一定要一擊即中。
大家別以為元十九是boss,別忘了還有個崔泌呢……
不過咱寫的是種田文,大部分時候都是溫情啦,抽打boss也不是重點來著
☆、第八十九章除夕之夜
全了納徵之禮後,剩下的便只有請期、親迎二禮了。這一回,不等幼子再轉彎抹角地催,鄭夫人沒過兩日便遣人去了青光觀,請那位姑母再卜算幾個好日子。而後,她選了又選,終於定下了轉年的三月初二。想必那時候省試早已經張榜,王家七郎若是及第了,於這樁婚事亦是喜上加喜,增添了光彩。
於是,官媒胡娘子又帶著大雁走了一遭,告知王家婚禮吉日。李氏盤算著日子,繼續監督王玫清點嫁妝。臘月也即將到了,幾個莊子上送來的糧食野物皮毛等出息,正好都仔細挑一挑,放進嫁妝裡頭。她也不管女兒如何堅決反對,隨時想起什麼便往嫁妝里塞,眼見著嫁妝單子便又多了幾張。
轉眼便又是月余過去,因打理清點嫁妝、做女紅而忙得團團轉的王玫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通常而言,新娘子都不需要考慮嫁妝準備之事,而她卻是例外。細想起來,她大概是大唐境內最忙碌的新娘子了罷。不過,不親手操持嫁妝之事,她便不知道籌備嫁妝還有這麼許多注意事項。別說從無到有攢嫁妝了,就算只是增添補缺,亦不是件容易的事。且年節底下,理清嫁妝中店鋪、莊子的帳目出息也繁雜得很。她先前雖有些想法舉措已經在莊子裡開始施行了,但畢竟才剛剛開始,尚未見到成效。
閒下來之後,王玫才突然發覺,除夕快要到了。
不經意間,時光流逝而過,距離三月的婚期越發近了。而且,就算將大興善寺那一回算在內,她與崔淵也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見面。心底的思念或許來得有些遲了,但其洶湧程度卻比她預想中更熱烈了幾分。光是欣賞他送給她的幾幅畫,已經解不了心中那些越發濃重的相思。偶爾,她甚至會生出約他出來相見的衝動。
就在這時候,某人便像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般,借著來尋王旼頑耍的崔小六郎,又給她送了一幅畫。展開一瞧,裡頭筆觸輕柔地描了一位仕女的小像。王玫一眼就認出,那嘴角勾起淡笑的仕女正是自己。寥寥幾筆,勾勒得並不算仔細,神韻卻躍然紙上。小像旁邊,寫著“靜女其姝”四字。這四字亦出自《詩經》,邶風之靜女篇,王玫並不算太熟悉,作不經意狀取出書軸,尋出了下文——“俟我於城隅”。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這兩句話,其含義並不難理解。王玫發現,自己似乎徹底愛上了《詩經》。那些曼妙而又生動的詩句,每回味一次,心底便微妙地泛起了漣漪。他們兩人之間,一直都是崔淵主動地表達相思之意,她是否也應該學著浪漫一些,借詩傳情?若一味接受,而不主動一些回應,並不符合她後世女子的性情。
不過,在此之前,她必須弄清楚,他到底約的是哪一日相見。
若是不曾記錯,上元才是情人們“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約會佳期罷。即便是崔淵崔子竟,應該也只能遵從習俗所限了。至於其他時候,她這新嫁娘受的約束越來越嚴格,已經尋不著出門的時機了。
除夕轉瞬即至,家家戶戶均笑歡顏。頭一回經歷這盛世大唐的新春佳節,王玫又好奇又歡喜。不過,準備新春諸事完全不需要她幫忙。在李氏、崔氏的主持下,年節的各項事務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毫無任何疏漏。而她只需要等著過年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