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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正歡聲笑語地籌備慶祝飲宴,夾纈工坊內的崔淵正平心靜氣緩緩打磨雕版的細節,雍州府衙前的兵士們則剛剛將進士科入第榜文貼上去。如cháo水般涌到榜文前的士子們,立即大聲地念起了解頭的名字:“博陵崔氏,崔淵崔子竟!”

    “果然是崔子竟!!”

    “嘿,我就說麼,除了崔子竟還有旁人麼?”

    “書畫詩賦三絕!時務策想必又是一絕了!”

    人群之外,臉色蒼白的張五郎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剛考完府試不過十日,他便消瘦得厲害,渾身骨瘦嶙峋,仿佛臥病多時一般。他身邊的幾個友人立即將他扶住,連聲喚著他的名字:“張五!張五!可別中了他的計!瞧你,才不過多少天,就將自己折騰成這樣了!他也不過是個府試解頭而已!你也不想想,咱們大唐每年有多少個解頭?”

    “說得不錯!!他不是還誇口說會奪得明年的狀頭?我便不信,這天底下便沒有強過他的有才之士了!”

    “必定是他們崔家使了什麼手段!他兩日都交得那麼早,怎麼可能不出什麼差錯?!”  

    也不知是誰,聽了這些抱怨的話之後,便嚷嚷起來:“有人說崔子竟的解頭名不符實!裡頭必有什麼貓膩呢!”“呔!什麼名不符實?!說這話的自己可入第了?!連舉子都不是,也好意思說出這種話!!”“崔家勢大,說不得便使了什麼手段呢!那崔子竟以前只聽說書畫雙絕,前一陣才又說詩賦不錯,府試考的卻不是什麼書畫詩賦!!”

    得到好消息便趕緊驅車回勝業坊崔府報信的崔家下仆自然不知這突然洶湧而起的風波。而掀起風波的張五郎已經憤而與那友人斷交,逕自家去養病了。那人猶自憤憤不平,連著他一同斥責了幾句,便被人拉去吃酒了。他們也並不知道,經有心人推波助瀾,雍州府衙前聚集了一群文士,都紛紛議論此次府試不公。

    因距離太近,雍州府衙前發生的事,很快便又傳到了皇城、宮城裡頭。不多時,長安城內那些高門世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憂心忡忡的,有幸災樂禍的,有滿不在乎的,亦有得償所願的。而雍州府衙里的雍州刺史、功曹聽得下官匯報此事之後,皆哂然一笑。

    功曹禁不住嘆道:“這群人究竟是如何想的?崔子竟可是深得聖眷之人,何須崔家使什麼手段?崔家又敢使出什麼手段?”  

    雍州刺史道:“也不過是有人生出嫉恨之心,胡亂嚷嚷幾句罷了,卻讓人煽風點火利用起來,造成了如今的風波。這等小人心性,官場上也留他們不得。便是御史風聞奏事,也須得有‘風’可‘聞’呢,哪有自造‘風聞’的道理?將那些個只會瞎嚷嚷的人好生拘幾天,給他們都記上一筆。”

    “那崔子竟確實是個有大才的。躲在後頭那煽風點火之人的心思委實惡毒得很——便是流言蜚語,也將他好好的名聲給毀了。尋常人又哪裡知道其中利害,可別因此事壞了他的前程才好。”功曹是個惜才之人,又接道。

    雍州刺史笑了笑:“這種事還不好辦?你且將崔子竟的兩張卷子都抄幾遍。府衙外張貼一份,讓這些士子看看自己可能做得出如此漂亮的策論;我具摺子給聖人遞一份,合該稟報聖人,便是看中的人才也有人出手摧折;再給房相、魏相一份,他們都是惜才之人,往後必不會讓他埋沒的。”

    那功曹道:“使君(刺史別稱)為何不給崔尚書一份?也好教他知道,使君出了大力。”

   

    雍州刺史看了他一眼,撫了撫頜下長須,自若地笑了起來:“崔家都是聰明人,示好也不必露出多少痕跡。我將崔子竟的卷子呈給聖人,又張貼到府衙外,他自然便知道我做了什麼事。”

    功曹不禁流露出佩服之意,起身行禮道:“下官立刻便去抄寫。”

    於是,聚集在雍州府衙外的文士們並未等來功曹的解釋,反倒等來了兩張墨跡簇新的文卷。功曹親自將文卷貼在榜文旁邊,冷笑道:“這便是崔子竟讀史、時務策的卷子。使君說了,爾等若是自負能做出更好的卷子,他便再出幾題給你們試試。若是做不出來,便坦然承認不如崔子竟就是了。以這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壞崔子竟的名聲和府試的威望,簡直是大唐文人之恥!”

    ☆、第一百五十八章一波未平

    “四郎君得了解頭!咱們家四郎君得了解頭!”

    當崔淵得中解頭的消息傳到崔府,全府上下立即一片歡騰。前來慶賀的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都已經到了,聞訊自是與喜悅不已的真定長公主有說有笑。鄭夫人又使人去國子學將崔篤、崔敏、崔慎喚回家,畢竟此時只有旁支的崔沛待客確實有些說不過去。附近住著的幾家夫人也都匆匆趕了過來道賀,王玫牽著崔簡給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貴婦們見禮,險些臉都要笑僵了。  

    滿面笑意的李治也在此時踏入了崔家的夾纈工坊,望著正專心致志打磨雕版的崔淵,一時之間竟覺得不好打攪他。看了許久,他仿佛也出了神,不知想起了何事,便開始魂游天外,神情也一變再變。直到崔淵終於將雕版打磨完,令工匠們再去試著印刷一次,才發現他就在旁邊:“大王什麼時候來的?”

    “已經來了一陣。本想與你傳個好消息,見你正忙著,便索性不打擾你了。”李治笑道,“恐怕誰也料不到,雍州新出的解頭,竟然絲毫不關心府試的結果,一直待在這夾纈工坊中罷。”

    “府試的結果不會出任何意外,我又何必關心?”崔淵抬了抬眉,“且,這摹本之事,可比府試重要多了。不僅我盡力而為,大王也日日奔波勞累,來往於這等腌臢之地。都做到了如此地步,自是應當讓聖人覺得滿意,方能慰藉連日的辛勞。”

    “你說得是。”李治有些興奮起來。他難得如此高興,一貫有些蒼白的臉上也湧起了紅暈:“上一回印刷出的摹本,我便覺得很是不錯了。這一回,想必定不會比你親手臨摹的差多少。阿爺見了,也只有歡喜的。想來,四阿兄也不會再取笑我們了。”  

    崔淵勾起嘴角,頷首道:“大王隨我來,去看一看這摹本如何印刷罷。”

    “好!”

    沉浸在喜悅當中的人們,自是不知一場風波正在雍州府衙前形成,且迅速地傳遍了長安城。一位格外耳聰目明的御史已經“風聞奏事”,將這場風波奏給了聖人。因是風聞,也頗有幾分語焉不詳,通篇摺子都只點出了一個名字“崔淵崔子竟”。其餘那些鬧事的文士,連提也不曾提起。這張摺子剛呈上去沒多久,雍州刺史的摺子夾帶著崔淵的卷子也送了過來。

    由於雍州府衙前之事鬧得很急,亦頗有幾分聲勢,皇城中也聽聞了不少流言。崔敦、崔斂兄弟倆均頗覺驚愕,也不知府試之事為何竟然能鬧到如此地步。崔斂立即去兵部衙門裡找崔敦,兩人大眼瞪小眼,還沒等商量出什麼對策,便有宦官來傳他們去見聖人。

    當他們趕到兩儀殿時,聖人正似笑非笑地將那監察御史的摺子扔到房玄齡與長孫無忌面前,而後淡定地打開雍州刺史杜淮的摺子,慢條斯理地看著崔淵的兩張卷子,抱怨道:“杜淮也是個不曉事的,就應該將子竟的原卷給朕看,還抄一份作甚?旁人抄的筆跡,哪有子竟那手字漂亮?”  

    房玄齡看過了卷子,忍不住嘴角一勾:“臣恭賀陛下又得一美質良材。”

    長孫無忌則順著聖人的話道:“陛下不如傳口諭,讓杜淮將原卷送來?崔子竟的楷書倒是難得一見,或許亦可品評一二。”

    聖人哼了一聲:“這般美質良材,險些就被區區小人的嫉妒之言壞了名聲。許是朕孤陋寡聞了,這般小人之語居然也能在雍州府衙前煽動起如此大的風波。咱們大唐文人的風氣,居然已經敗壞至此?”

    崔斂不待崔敦再使什麼眼色,便持著笏板行禮道:“陛下聖明。自府試以來,子竟屢遭人污衊,種種流言蜚語傳得到處都是。卻不曾想,如今還鬧到了誣陷貢舉之試的地步。此事決不能輕輕放過,不正我大唐文士之風,不復我大唐貢舉之威,科舉取士難不成就取那些捕風捉影、心性狹小之輩?!”

    聖人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崔敦,嘆道:“子竟是個好孩子,朕必不會讓他受委屈。此事確實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將上摺子的監察御史傳過來。朕倒想問一問,他風聞奏事,到底是從何處風聞的?怎麼誰都沒有他這般‘耳目靈敏’?若是子竟有什麼差池,他能否再送一位才華品性皆勝過子竟的解頭給朕?!”

    崔敦一時無言,只能躬身行禮。

    崔府之中,正在慶賀的真定長公主、鄭夫人也聽說了這個消息,當即臉色便微微一變。一時間,那些前來祝賀的貴婦神情皆有些細微的變化,都紛紛出聲安慰她們。那位傳來消息的貴婦抬袖遮住了微微勾起的嘴角,也亦真亦假地寬慰道:“此事雖說鬧得這般大,但想必定有內情。崔家四郎君的才名,咱們誰不曾聽說過呢?府試的解頭不給他,又能給誰?”口口聲聲像是寬慰,說的卻是誅心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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