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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將餓瘦的腱子肉都補了回來,滿臉絡腮鬍子也已經漸漸蓄起來的張大、張二兄弟倆率先上前。

    便聽張二道:“四郎君,洛陽那頭傳來消息,說是張家要入京了。”自從阻攔了元十九派部曲去洛陽,崔淵便也開始注意來自張家的消息,以免出現任何疏漏。不過,自張家傳來的多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絕大多數時候甚至都沒有必要傳到他跟前。

    “嘖,這倒是新鮮消息。”崔淵挑眉一笑,“他們家一直都在洛陽,怎麼突然想起入京?”雖然不論是他,或是未來舅兄王珂,都並不將張五郎放在眼中。但他們來到長安後,也多少將擾動目前的安寧平靜。

    “京中張府的僕從都傳,是主母覺得洛陽不夠繁華,不願再待下去。”張二摸了摸蓄起不久的鬍子,覷著崔淵的臉色,立刻滿是憤慨地加上一句,“什麼時候入不得京,偏偏趕在四郎君婚期之前!”

    “張侍郎即將遷工部侍郎,或許也與這次遷轉有干係。”崔淵略作沉吟。吏部、兵部素來是六部遷轉的最高目標,若從禮部調任吏部、兵部便是右遷,如今轉任工部也不過是平調而已。想來,身為寒族的張侍郎覺著內眷交際或許能幫襯他一二?只是,寒族內眷素來為世族貴女們瞧不起。若來個不知禮不著調的,倒不如繼續待在洛陽得好。而且,旁的且不說,那張五郎若是遭元十九利用,說不準會惹出些風波來,須得仔細防範。  

    “元家這一陣也沒什麼太大的動靜。”張大接著道,“元十九那廝先前也派了些部曲去宣平坊,後來卻被元父都喚了回來。他該不會將先前的事都算到七郎君頭上了罷?”雖說王珂也參與了此事,但若是就這麼被記恨上也實在是太冤了。

    崔淵一嘆,笑道:“這元十九也是夠心虛了,尋不著證據便不管不顧地只栽給明潤兄。不過,無妨,他們家要保住他,也容不得他再胡來了。”子不教,父之過。如今做父親的代兒子受過丟了官,也是理所應當之事。至於罪魁禍首,瘸了腿、失了名聲,也遭了魏王厭惡,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這正是他希望見到的情景。

    “咱們不再坑他一回?”張二嘿嘿一笑。

    崔淵眼尾輕揚,睨視著他,似笑非笑道:“怎麼?再讓你們淨餓上幾天、剃光鬍鬚裝模作樣也無妨?”

    張二連忙拍胸脯:“四郎君讓某等做什麼,某等絕無二話!就算前頭遭了那麼些罪,如今見那人面獸心的畜生得了這樣的下場,也都通體舒慡了!”

    “咱們幾個也想參一腳尋尋樂子——不!幫襯幫襯四郎君!!”何老六、錢老八、魏老五趕緊表態。上回他們都沒能湊著熱鬧,聽張二繪聲繪色講了大興善寺的事後,羨慕之極。他們這些做部曲的,為郎主做什麼事都無妨,但也圖個意氣痛快,圖個快意恩仇。  

    崔淵笑道:“且讓他熬一陣再說罷。”這樣的痛苦只受一兩個月怎麼夠?熬到無法忍耐,熬到失去理智,再徹底擊垮他,才不違他的初衷。“至於張家那邊,給他們添點熱鬧,讓他們遲些入京。長安城裡各種新鮮事也不妨多傳給他一些,讓他知道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

    張二心領神會,退到一旁去了。

    何老六、錢老八又說起了崔泌一家子的事,卻也尋不出什麼特別的。在崔淵續弦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之前,崔泌甚至並未派人出來打聽什麼消息。務必一擊即中,不中便立刻收起利爪抹去痕跡,靜靜等待下一次機會——崔淵心中感嘆:他們倆確實有許多相似之處。

    魏老五負責的是崔簡、王玫的安全,也暫時沒有什麼意外發生。

    崔淵給了他們一人一袋錢作為賞錢,便讓他們退下了。這幾個大漢悄悄出了崔府大門,轉入街道中的人cháo里,幾息之間便不見了蹤影。

    此時,方才繪畫的衝動已經消失於無形之中,只能等下一回靈感突來的時候再畫了。崔淵緩緩回到了正房,剛要坐下,想起王玫之前塞給他的楊木盒子,立即打開一瞧。裡頭躺著各種紙、金銀箔、綾羅綢緞剪成的“彩勝”,有花糙魚蟲燕雀,有虎豹熊狼兔狸,還有雙髻幼童“人勝”。在“彩勝”下頭,還放著一個繡著簡單蘭糙的香囊,裝著一堆打造得精巧別致的金錁子。  

    “彩勝”與“人勝”本來應是正月初七“人日”佩戴的吉祥飾物,但因之前他們沒有機會相見,九娘也便未能及時送給他。不過,只要是她精心準備的禮物,卻是什麼時候送都不晚。

    崔淵拿起幾枚“彩勝”貼在窗戶上,剩下的都收了起來。至於金錁子,當然是屬於崔簡的,但香囊他卻悄悄昧下了。雖然明顯未來娘子的女紅針黹技巧只能勉強入眼,但多看幾回,竟也讓他瞧出了幾分“古拙”的意味。

    ☆、第九十三章七郎省試

    上元節那三日三夜的歡慶氣息尚未在長安民眾們記憶中褪色,一年一度的省試便又聲勢浩大地開始了。明經科、進士科以及其他諸常科的舉子共計數千人,自然不可能同時考試。正月二十五日明經科率先開考,烏泱泱的一群少年郎紛紛湧進了皇城內。待到經義、試策兩場作兩日考完後,正月二十七日便輪到進士科開考。

    散落在長安城各角落的舉子們自這一日開始,大都不再四處奔走,而是閉門靜心等待考試之日到來。該投的文卷早已經投出去了,該走的門路也早已經得了消息,他們只需在試場上好生發揮便可。只是,偏有些人卻依然頂著風雪,坐著馬車出了門,一如往日般自宣平坊來到了勝業坊。  

    王珂往來崔府多次,崔家的下人早便已經認得這位未來的親家郎君,自然殷勤地將他引到了外院崔敦待客的書房中。今天並非休沐日,崔尚書早便上朝去了,但書案上已經堆滿了各類奏疏,仿佛主人早便猜到他會過來似的。

    王珂微微一笑,盤腿趺坐下來,拿起那些奏疏細細地看起來。他才學見識樣樣不缺,少的便是這樣的實務歷練。王家沒落已久,人脈與交際越來越狹窄,他無法接觸到這個龐大國家最上層的那群名臣,更難以學習他們獨到的眼光與令人拍案叫絕的應對。而今,崔敦欣賞他,自然不吝嗇於指點他。與博聞廣識的崔尚書交談,他受益匪淺;看這些過去的奏疏,他不但能夠領悟那些老辣的時務策對,更隱約窺得了朝中上下的風向。這些都是極為難得的體驗,可遇而不可求。他不得不承認,若無崔敦這位長輩的提攜,他此次省試入第大概有些艱難。而如今,他胸有成竹,心境平和,已有水到渠成之勢了。

    “明潤兄。”崔淵得了未來舅兄過來的消息,自點睛堂趕了過來。他又熬了一夜作畫,只匆匆將沾滿墨與顏料的衣袍換了下來,來不及洗浴,因而墨香與顏料的味道仍是十分濃厚。

    王珂一聞便知,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也不是第一回來了,不必理會我,你自去忙罷。”雖然他並不像自家阿爺王奇那般總覺得崔淵崔子竟千般萬般皆好,但憑心而論,其人品才學確實值得欽佩。不論是誰,只要打擾他作畫,都是不應該的。  

    崔淵牽起嘴角:“該畫的已經畫完了,無妨。”若他當真還在興頭上,便是九娘來了,也必須畫完方可相見。正逢當擱筆的時候,倒是巧得很。“我本以為明潤兄這兩日會在家中養精蓄銳,卻是想岔了。”

    “省試本是順其自然之事,與先前、如今都沒什麼分別。”王珂回道,“之前還曾心存忐忑,所以略感緊張。如今得了世父點撥,迷雲皆散,便無需擔心了。”眼下,省試於他,與先前的府試、縣試沒有任何差別。

    崔淵掃了他手中的奏疏一眼:“安西都護府之事?”他眯起眼睛,又想起了延綿沙丘上傳開的清脆駝鈴聲:“安西都護府才設不久,上下皆不穩。陳國公(侯君集)攻下高昌後,遺留下的禍患確實不少。”他去安西時,都護府剛設,只有震懾之威,而無撫民之能。戰後民生凋敝,所遇高昌故民皆對他這唐人十分警惕。雖然高昌乃漢魏遺民,看起來俱是烏髮烏目,無甚區別,但畢竟脫離中原已久。開疆拓土固然是不世之功,但若不能安撫教化這些民眾,令其心向大唐,便毫無意義。“安西且如此,想必突厥故地更是隱患重重罷。”  

    王珂收起奏疏,嘆道:“子竟見多識廣,比我這困守長安之人眼界更高。”

    “並非如此。”崔淵搖首道,“我先前遊歷天下,眼中只有風景,民生卻不甚經意。仔細論起來,我也不比明潤兄知道得更多。”因不曾想過民生之事,所以也並未格外注意某些細節。他能記住的,也只有印象最深刻的事而已。

    “見了這麼多奏疏,邊疆之事頻發,比之長安的歌舞昇平,又是另一番景象。”王珂道,眉目間帶著些許堅毅之色,“即使眼下不能去,往後也必要走一遭。不拘東南西北,總該出去見識見識。”長期待在盛世繁華之地,若非心志堅定之人,難免沉溺於浮華當中,雄心壯志日漸消弭。只有遇險,歷經打磨,才能從石中脫胎而出,終成溫潤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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