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正獨自一人有些無趣地蹲在花盆邊拔糙的王旼猛地抬起首,歡快地朝他奔了過去:“咦!阿實!你怎麼來了?”
“我來探望王娘子!”崔簡笑道,給他看手中那個面人,“你瞧!這是我去東市買的面人,送給王娘子的!”
王旼眨了眨眼,頗有幾分動心:“我……我……”
他畢竟年紀小,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面人的興趣,眼睛都快要挪不動了。崔簡見了,想了想,便將面人給了他:“這回見到你我也很高興,面人先送給你。王娘子的禮物……下一回再補給她就是。”說著,他想了想,看向王玫的寮舍:“你是跟著誰來的?祖母?還是世母?”
王旼捧著面人,稀罕地戳了戳,頭也不抬地答道:“跟著祖母和阿爺一起來的。”
崔淵正好走到第三進的院門前,聽了這句奶聲奶氣的回答後,腳步微微一頓。
此時,坐在寮舍內正與母親李氏說話的王玫也聽見了崔簡的聲音,臉色不自禁地變了變。崔簡自然不可能是一個人來的,帶他來的除了崔淵不會有旁人。至於崔淵為何要來,她很快就替他想到了緣由:他畫了她提過的花圃,所以特地給她送了過來。如今她雖然已經是女冠,但在母親和兄長看來,這與私相授受也沒什麼分別了罷。
她剛想起身,旁邊王珂卻一眼掃了過來,似笑非笑地道:“阿實來了,莫非崔子竟也來了?”
王玫敏銳地發現,兄長的眼神中飽含了許多她根本看不明白的複雜情緒。於是,她只能順勢坐了下來,笑道:“沒想到阿實只聽我提過一兩回,就特地趕來這裡探望我。”兄長應該尚未查出青光觀是博陵崔氏私觀這件事罷?她應該主動坦白麼?裝作不經意地提一句?免得往後他查出了事實,反倒容易想得太多了。
李氏瞥了兩兄妹一眼,接道:“阿實這孩子,確實貼心得很。我也有幾天不曾見他了,正有些想念呢。至於崔子竟,那可真是巧得很了。先前他不是還說要與七郎論交麼?七郎,你正好出去會他一會罷。”
“阿娘說得是。”王珂道,起身欲出。
他臨出門時,李氏卻突然又道:“我已經多年不曾見過這位傳聞中的崔子竟了。待會兒你便帶著他進來罷,也好教我仔細瞧一瞧。”
“……”王玫接過話道,“也將二郎和阿實都帶進來罷。快午時了,他們在外頭曬著也不舒服。”按理來說,得知長輩在此,作為晚輩的崔淵自然應該進來拜見。不過,難不成是她想多了麼?總覺得母親李氏主動提起此事,似是對崔淵充滿了好奇,感覺有些奇怪。
王珂無奈地望向李氏,嘴唇抿直,答道:“這自是應該的。”
於是,一個抬步入內、一個推門而出,正好四目相對,將對方看在眼裡。
時隔五六年,再度相見,崔淵崔子竟崔四郎與王珂王明潤王七郎,都沒有錯認對方。身為五姓子,無論是鐫刻在血脈之中的風骨,形顯於外的優雅氣度,或是出眾的姿容,都讓他們足以成為人群中矚目的焦點。
崔淵崔子竟,年少成名,性情不羈,相傳頗有魏晉名士遺風。然而,此時的他,看上去卻像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五姓子,容貌俊美,淺笑優雅,氣度從容,舉止瀟灑。只是,那雙桃花眼裡偶爾閃過的興味、散漫、無所畏懼,或許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王珂王明潤,素來才名不顯,直至此次貢舉之試中才嶄露頭角。長久以來,在京城諸多五姓子當中,他除卻傲人的家世出身,冠絕的容顏身段,似乎也並沒有其他值得稱道之處。然而,也有不少利眼曾經看出了藏在他那具出色皮相之下的滿腹才華。崔淵便是其中之一。
兩人相互端詳著,嘴角都微微地勾了起來。
除卻此時因某個人而起的、盤旋在他們心底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他們都不得不承認,對方確實是足可成為摯友之人。
崔淵因年紀小些,率先一拜:“明潤兄,許久不見。”
“確實許久不曾見了,子竟,別來無恙?”王珂回了一禮,淺笑道,“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這座小小的道觀中再遇。真是,太、巧、了。”
在旁邊圍觀的崔簡和王旼歪著小腦袋,目光在他們的阿爺們中間轉來轉去。
“他們笑得真奇怪。”崔小六郎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
“我阿爺生氣的時候,就是這麼笑的。”王二郎悄悄湊到他耳邊道。他經常惹阿爺生氣,才會對這樣的笑容格外敏感。
“他們見過面麼?”崔小六郎有些疑惑。自家阿爺雖然經常惹人生氣,但是,如今收拾得很像樣了,按理說不該無緣無故便招人討厭才是。
當然,崔小六郎年紀還小,自是不知道,對於疼惜妹妹的兄長來說,總有些人,是他無論如何都需要提高警惕的。
☆、第五十八章互相試探
“崔子竟見過世母。”
李氏不動聲色地端詳著眼前這位恭恭敬敬向她行禮的年輕郎君,微微一笑:“崔四郎不必多禮。我多年前曾在宴席上見過年少時的你,那時候就已經十分出眾了。而今又見,果真如傳聞中那般出色。”
“多謝世母誇讚,子竟愧不敢當。”崔淵笑著回道。
“因阿實想見玫娘,你便特地帶著他來青光觀,實在不容易。”李氏接著輕描淡寫地道,“寵兒女的阿爺我也曾見過不少,如你這般的確實很難得了。我家的七郎便成日都只顧著忙自己的事,根本抽不出時間陪兒女。”她將崔淵父子到訪的事都歸結在崔簡身上,又著重誇獎了崔淵這位阿爺對孩子的珍視,便將那些似有似無的猜想轉瞬間化為無形了。
崔淵心中苦笑,他這位未來的岳母果然精明得很,絕不會容許任何一個可能傷害女兒的傳聞產生。看來,他想繞過未來舅兄與岳父,直接向岳母示好的打算,也不會那麼輕易成功。於是,他便接著李氏的話道:“我也經常忙於作畫,無暇照料阿實。因而,一旦有了空閒時間,便想補償他。他與清淨道長有緣,常念著她,我才帶著他貿然來訪。”看來,帙袋裡的畫軸,今日或許很難直接送出去了。
一直保持鎮定的王玫無視了身邊正冷眼旁觀的兄長,淺笑道:“無論阿實何時過來,我都歡迎。下一回,崔郎君若是忙得無法抽身,便遣幾個信得過的僕從將他送來罷。”她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只歡迎崔簡到訪,崔淵崔子竟則暫時可以免了。她相信,崔淵也應該能夠理解自己的苦衷。雖是答應如往常那般相交,但也並不急於一時,不是麼?尤其他們如今的身份太敏感,反倒不適合走近。
崔淵聽了,眉頭輕輕一挑,笑道:“也好。”或許他以這付面目出現實在是太引人矚目了,若是恢復成滿臉鬍鬚的模樣,又和阿實分開行動,便無人會注意到了罷?唉,如今他應該很慶幸,九娘早已經習慣他不修邊幅的樣子了。
崔簡則高興地翹起了嘴角,牽著王旼坐到王玫身側:“下一回我帶著大郎過來。聽阿爺說,路上會經過宣平坊,正好也去接了王二郎一起來頑。”
“青光觀里實在太小,沒有園子,你們頑起來也不痛快。”王玫笑著回道,“而且,阿韌與二郎畢竟年紀小些,你們三人單獨出行也讓人有些不放心。若是實在想一起出行,不如叫上大郎,這樣我們才能安心。”
“王家阿兄每日都要讀書,也許沒有空閒。”崔簡想了想。
“那你們陪著他讀一日書,再換他陪你們去東市玩一天,如何?”王玫提議道。雖然不知崔家的啟蒙教育何時開始,但以崔簡的年紀,也該正式讀書了。至於王旼與崔韌,仍然是培養興趣的時候,倒不必強求。
“好!”崔簡答應了。
崔淵注視著他們,不由自主地便笑了起來。這一大一小之間的互動,總能讓他心中充滿溫情,也總能奪取他的注意力。毫無疑問,他希望自己今後都不會錯過這樣的溫馨時刻。而前提是他能將九娘順利地娶回去,讓她成為阿實的阿娘。
王珂冷瞥著他,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由得眯了眯眼:“阿娘,我與子竟久未見面,想好好敘一敘。不過,在這青光觀里畢竟不方便——”
“那你們便找個地方,自去敘舊罷。”李氏道,“阿實和二郎都留下,陪著我和玫娘用午食。下午若是你們回來得太遲,我便將他們都帶走,讓阿實在家裡住一晚上就是。子竟,你覺得如何?”
“那阿實便煩勞世母與清淨道長了。”崔淵從善如流,起身行禮,便要跟著王珂出門去。
只是,他刻意落在短榻邊上的藤黃色帙袋實在太醒目了,王珂回首瞧了瞧,似笑非笑地提醒道:“子竟可別落下了什麼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