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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家雖立身持正,卻也時刻都處在風口浪尖當中。真定長公主索性又搬來了崔府,將公主府前的紛紛擾擾都徹底丟在一旁。兩府素來便是一起過年,如此倒也更加熱鬧了幾分。因這回可能住得久些,李十三娘月份也漸漸大了,說不得來年二月、三月便要生產。鄭夫人便索性將原本三房的院子略作修葺,直接給了崔滔、李十三娘住。

    小鄭氏忙著打理內務,又盤算著再過幾個月便讓崔篤與自己的堂侄女完婚,幾乎從早到晚都難得停歇。清平郡主倒是閒些,偶爾施以援手。王玫是新婦,自然只有跟在後頭邊看邊學的。崔蕙娘、崔芝娘亦到了年紀,也幫著分攤了些事練一練手。如此這般,崔府諸多事體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轉眼就過了祭灶的時候,到了除夕。

    既是除夕,便是事務再繁忙的重臣們,也能得七日假歇一歇氣,與家人團團圓圓。崔敦、崔斂也在兩日前就回到家中,閒來無事指點孫兒們的文章武藝,倒也過得很是舒坦。晨昏之時,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說說笑笑,而後共用朝食、夕食,也不比家宴少幾分熱鬧。崔淵倒是比父兄們還忙幾分,直到除夕前一天才給夾纈工坊的匠人們放了假,又教部曲們悄悄扛著雕版家來了。

    除夕那天一早,崔淵便帶著王玫去書房裡欣賞他新作的梅林雪景圖。繪的正是前些日子他們飲酒賞雪時瞧見的景致:畫卷大半都留白,些許火紅的硃砂點綴在濃淡相宜的墨色中,活生生襯出一片落雪的梅林,又回味悠長。  

    王玫看得十分喜歡:“想將這幅圖掛在我的書房裡呢,正好也很應景。很有些日子不曾去園子裡走一走,卻不知咱們自家的梅林也有這般勝景。”她前些日子都忙著,抽不出空閒來逛園子,倒是隨著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去幾家寺觀走了一遭。當然,她們倒也不是為了求子,只是覺得京中情勢詭譎,想給家人們求一求平安罷了。求的平安符都給了家裡人隨身戴著,心裡也覺得安穩一些。

    “待我裝裱之後再給你掛上。”崔淵笑道,“本還想著舅兄回來了,過兩日去拜年時正好給他送禮。想來,舅兄如今也不稀罕我作的畫了,給他寫幾個字或許更稱他的意。”因王珂所在的縣離得近,又與上官頗有交情,借著七日的假期來回長安倒也便宜。

    王玫想到許久不曾見的兄長與侄兒,也歡喜得緊,又不免嘆息:“到底在家中的時日還是短了些,也不知阿嫂這回會不會隨著去赴任。到時候若是只留著阿爺阿娘在家中,恐怕心裡更是掛念了。”她倒是曾經想勸王奇致仕,但王珂官職太低尚不能支撐門戶,恐怕父兄都不會答應。

    “放心罷。他們必會事事考慮妥當。”

    “你將雕版都暗地裡搬了回來,可是擔心這大年下的,有人會去夾纈工坊里使些不入流的手段?”王玫又看向他書房角落裡堆滿的雕版。因須印刷的緣故,雕版都是陰刻,她好奇地瞧了瞧也一時看不出好壞。  

    “雖說安排了不少夥計守著,但畢竟如今時勢奇詭,只怕遭了池魚之殃,成了兩邊爭鬥的犧牲。”崔淵道,“到底大家都費了這麼些心血,也不忍心出什麼意外。小心些總沒有壞處。”他並沒有明說,他倒是有心想用這夾纈工坊,試一試太子、魏王兩派的態度。至少先投石問路,探一探究竟是否已經有人開始忌憚晉王。

    夫婦倆在書房說了一會兒話,便帶上崔簡去正院內堂問安。一家三口行禮見過了長輩,而後便共同用了朝食。待用過朝食之後,鄭夫人就將王玫召了過去,讓她和李十三娘一起看崔蕙娘、崔芝娘準備的元日食單。兩個小娘子都是頭一回擬宴席食單,多少出了些紕漏。王玫、李十三娘便拿筆勾畫出來,再讓她們去請教小鄭氏、清平郡主。雖說如此,小小年紀就能比照舊例宴席單子列出食單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元日的吃食畢竟與平常宴席不同。”鄭夫人一臉欣慰,“上元節宴席的單子不如也交給她們小姊妹兩個,倒是更能歷練些。橫豎還有十幾日,便是更更改改也不妨事。”

    “若按以前的舊例,左右也不過是那些吃食。”真定長公主道,“不如讓九娘也參詳參詳,想些新鮮主意,順便也將年後宴客的食單都擬了。我想抽出一日來,宴請諸兄弟姊妹、侄兒侄女。免得這一開年,大家臉上都抹不開,見不著笑臉。”說到此,她不免一嘆:“阿嫂放心,我可沒有給太子、魏王說合的念頭。只是阿兄阿嫂近來一直憂心忡忡,對著我長吁短嘆的,我也須得做給他們看一看罷了。”事到如今,太子和魏王之間的矛盾不說生死仇敵也差不離了。哪裡是她這個姑母能說道的呢?無非只是湊在一處,讓他們看在她的面子上好歹裝上一裝。若是他們連這個面子也不給她,那便毫無辦法了。  

    鄭夫人聽了,只覺得年節的喜慶又被沖淡了幾分:“這樣的日子不知還須過多久。”

    真定長公主抬了抬眉:“誰知道呢?且忍著罷。以我阿兄的脾性,若不鬧出什麼事來,他斷然狠不下心。只是不知,這忍不住鬧事的到底會是哪一個罷了。”太子、魏王這兩個侄子她都不喜歡。一個陰沉荒誕,一個虛偽造作,若不是兩個一起倒了,恐怕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女眷們說些宴席籌備、節禮送還之事,郎君們卻很難尋得什麼共同話題,不免又考校起了課業。崔敦、崔斂細細問了孫兒、侄孫們的進度,便隨意提問起來。他們二人雖非進士出身,卻是詩書禮儀薰陶長大的博陵崔氏子弟。論起那些詩文策論,自然也不會遜色於任何人。只是考校兒孫們,當然是綽綽有餘。

    崔簡、崔會進學的時日短,只抽查了背誦情況,就很快通過了考校。聽著兄長們一個接一個地侃侃而談,他們覺得很是無趣,便與崔韌說起了夜裡的驅儺。既要驅儺,自然便須得準備驅儺的面具。崔篤、崔敏、崔慎早就給弟弟們畫了好幾個,崔會和崔韌挑了又挑,這個也喜歡,那個也喜歡,都捨不得放下。

    崔簡見狀,便很大方地道:“你們倆分了吧。我還留著去年的驅儺面具,回去找一找就是。”去年崔淵親自給他畫了驅儺的面具,張牙舞爪格外猙獰,他非常喜歡,後來自己小心翼翼收了起來。原本他今年還想再央自家阿爺畫幾張,但想到堂兄弟們使的都是自己畫的,他似乎也不應該太過與眾不同,於是便作罷了。況且,崔淵不像去年那般悠閒,這兩天好不容易才歇一歇,也不能過於勞累。  

    想到此,崔簡扭過頭,見自家阿爺正有些魂游天外,便悄悄挪過去央道:“阿爺,夜裡我想跟著兄長們去驅儺。前兩天還和王二郎約好了,到時候一起去皇城裡看驅儺獻福。”驅儺獻福的時候,百姓們都能夠進皇城看一看,也算是大開眼界的好機會。

    崔淵自然是准了:“這回我不與你同去了,跟著堂兄們,別走散了。”

    “好。”

    沒多久,一家人一同用過午食,崔簡便起身,回點睛堂去取面具。畢竟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屋子裡已經歸置了好幾次,小傢伙一時也找不出那個箱子,心裡有些發急。盧傅母聽說之後,便索性讓侍婢將所有箱籠都取出來,好好清點一番。

    “也是老身疏忽了,之前那些零碎小物件都不曾造冊。若是早知道這些都是小六郎的心愛之物,也斷不會胡亂塞起來。”一時間遍尋不著,盧傅母便道,“小六郎也不必著急,驅儺且早著呢。”

    好不容易從某個小箱籠里找著幾個面具,崔簡忍不住笑了。他蹲在箱籠邊,挑了兩張面具,一張斜戴著,一張提在手裡,這才往正堂走去。走了幾步,他又起了給長輩們剪花簪戴的心思,便轉身朝園子裡的梅林而去,又吩咐跟在身邊的小廝、婢女去取花剪和玉盤。  

    待他來到梅林,正端詳哪枝花開得好,就聽風中傳來一陣嗚咽聲,聽起來像是誰正偷偷地低低哭泣。崔簡眉頭輕輕一動,心裡有些好奇又有些不高興。誰都清楚,過年本應是喜慶的時候,有些字詞都避諱不提,更別說哭泣了。不論是受了什麼委屈,這個時候也須得忍一忍,免得來年招來禍患、多災多難。

    小傢伙循著哭聲往前走,不多時便發現一個人正靠在梅樹上低頭拭淚。他細細一看,發現那並不是什麼僕婢,而是剛回來不算太久的三房四堂兄崔希。也不知崔希已經在這裡哭了多久,一雙眼睛已經紅腫起來,臉也凍得青青白白。他剛回來的時候看著丰神俊秀,兩個多月來卻瘦了好些,竟是有些病弱之態。

    崔簡忽然覺得眼前這位兄長似乎有些陌生。雖然他們如今是同一個先生教著,但畢竟進度不同,年紀也差得遠些。不但進學時不怎麼說話,下了學之後,崔希也不會與他們湊在一處,待他們也只是有禮有節而已。他這般冷淡,幾個小傢伙都有所察覺,自然更是不願意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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