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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話,你居然記得如此清楚?不如咱們回去作篇策論,讓先生點評。誰更高一籌,誰便先下場?我久居長安,見識未必比你強,說不得你便能奪得明年的甲第狀頭呢?”
“阿爺曾言,我眼下尚有不足,狀頭或許能得,甲第卻未必。”
“……我也很該將自己的策論都寄給叔父看一看才是。”
“等等,你們為何不問一問我打算什麼時候下場?好歹我也是熟讀詩書多年吶!咱們幾個不都應該彼此錯開時間麼?”
“表兄都尚未下場,你急什麼?難不成想落榜?”
“……阿實,你說話越來越毒辣,與姑父越來越像了……”
他們三人一邊聊天一邊牽馬前行,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旁人眼中的風景。那些始終關注崔希的小娘子眼見著他身邊又多了兩個俊俏少年郎,更是芳心萌動。只是,這兩個新來的少年郎都很面生,她們完全不知他們的身份。
“若是寒門子弟,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呢……”
“誰說不是呢。不過,與崔四郎如此交好者,會是寒門子麼?”
“崔四郎待世家子、寒門子都是一般態度,也說不準。”
“真想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三位風姿翩然的少年郎漸漸遠去,他們自是不知,自己無意之中已經擾動了多少芳心,又讓多少人恨得生生咬碎了一口白牙。而且,隨著他們的回歸,未婚少年郎們以崔希獨領風騷的場面徹底被打破了。崔簡、王旼甚至後來者居上,以嫡支嫡出且年紀更小的身份,蓋過了崔希的風頭。
博陵崔氏子、太原王氏子……
多少小娘子夜裡揪著巾帕,表示實在難以選擇,真想三個一起嫁了。
如此風流俊雅的少年郎,又有誰不愛呢?
☆、第204章番外四再回長安(上)
西出潼關,在蜿蜒延伸的驛道上奔馳的車馬越來越多。寬闊的驛道中,環繞著數十部曲的一隊馬車正穩步前行。膀大腰圓的大漢們毫不懈怠地守衛著車隊,引得旁邊路過者無不好奇地瞥上一兩眼。相較這些神色嚴峻的莽漢,車隊前頭三匹小步奔跑的駿馬身上的騎手並不那麼引人矚目。
“阿娘,長安很特別麼?比之幽州有何不同?比之建州與益州呢?”著一身石榴紅寬袖翻領袍的小少年忽然問道。他梳著成人似的單髻,眸光流轉,唇紅齒白,顯得俊美非常。
“怎麼說呢?幽州是歷經風霜刀劍的北方軍漢,雄偉壯闊;建州是生在江南鄉野的小娘子,天真溫柔;益州是嫵媚而又慡朗的女郎,時而溫婉如靜姝,時而性烈如火;長安則是淵源千年的世家貴公子,文武皆長,翩翩然而來,氣度無比雍容。”
小少年品味著這幾句話:“所以阿娘才帶著我與阿弟來長安?想讓我們見識何謂泱泱氣概?我其實並不想離開幽州——總覺得沒有比幽州更適合我的地方了,跑起馬來尤其痛快得很,也不會總是下雨。”
“我也不想離開幽州,我前一陣種了好些藥糙,不知離開這麼久之後,它們還能不能成活呢。”方才一直沉默的六七歲孩童也低聲道。說到此,他露出了幾絲哀怨:“我說過許多回,能不能遲些日子再單獨走,阿爺阿娘卻偏不答應。”
“怎麼可能答應?”王玫忍俊不禁,“你年紀這么小,我們怎麼可能放心你一人千里迢迢從幽州趕回長安?便是帶著信重的部曲,也總有些不安穩之處。更何況,你不似阿實和寶娘,經常在外面行走。像你這般從未出過遠門的,也不知路上會出什麼事呢。”
崔菀娘亦笑了起來:“阿娘,可不能讓阿弟成了個只知醫藥之道的小呆子。昔日在幽州時,他怎麼也不願學騎she。這一路行來,坐在馬車裡實在無趣,不也學會騎馬了麼?就該讓他離那些藥糙醫書都遠一些才是。”
“阿姊怎麼也不想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崔思鼓起臉頰,哼道,“我喜歡學醫,成天看醫書、擺弄藥糙才覺得高興。你喜歡騎she閒逛,便恨不得天天都能狩獵、打馬球。你不許我修習醫術,我便和阿娘說,不讓你騎馬!”
聞言,崔菀娘挑起眉:“喲,你還真是出息了!居然敢威脅我?”
“誰讓阿姊說那種話……”
“我也是為你好。你學醫固然好,但別忘了自己是博陵崔氏子。”
“博陵崔氏子又如何?只要禮儀風度不逾矩便夠了。連阿爺都不曾說過,博陵崔氏子便須得像他和阿兄那般文武雙全!”
崔菀娘凝眉想了想:“倒也是。連阿爺和阿娘都不著急,我替你擔心什麼?”她微微一嘆,瞥了瞥阿弟:“只是,在幽州時尚沒有多少人閒言碎語。到了長安,眾目睽睽之下,想必說什麼的都有罷。”
崔思抬了抬下頜,很自信地道:“我往後必定會繼承師父的衣缽,能解決各種疑難雜症,救死扶傷。若是他們認為日後不可能請我問診看病,儘管得罪我便是了。眼下我可不能斷定,自己長大之後,必定會成為那種毫不計較、胸懷廣闊的醫者。”
“……”這種口口聲聲一定會記仇的小脾氣,怎麼如此可愛呢?而且,他們家的孩子都繼承了崔淵自信自立的性情,每每看著都覺得十分欣慰呢。王玫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寶娘,阿茗,你們儘管放心便是。你們喜歡什麼,便做什麼。只要合乎道德良知,就無須顧忌他人的目光,更不必因他人的議論而壓抑自己。”她並不求孩子們出人頭地,或者嫁入門第相當的世族享盡榮華富貴,或者貢舉出仕取得功名利祿,只想讓他們能夠做自己喜歡之事,走自己認定的道路。博陵崔氏為他們帶來的只是家學淵源,只是禮儀風度,而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扛著的沉重責任。同時,她也相信,只要他們堅持不懈,日後也必定會讓博陵崔氏以他們為榮。
此時,視野的盡頭,一座城池逐漸展露出了它的面貌。
延綿百里的城牆,無數里坊的樓閣高塔,凝聚成這座氣象恢弘的都城。眼前的景象,與多年之前王玫第一次見到長安時完全重合了。她有些感慨,又有些激動。在外十年有餘,歷經建州、益州、幽州這些各有風姿的城池,雖說生活很是愉快,但夢裡依然時不時地便回到長安——回到她熟悉的宣平坊、勝業坊。而今,她終於真正地回來了。
崔菀娘與崔思遙遙望著那座城池,都怔住了。
“原來這就是長安……”
“咱們的故鄉……”
兩個小傢伙對視一眼,皆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異口同聲道:“阿娘,我們突然喜歡上長安了。”這座城池讓他們想起遠在幽州的阿爺,也讓他們對素未謀面的親人們產生了好奇與期盼。祖父祖母、叔祖父叔祖母、世父世母與堂兄堂姊們會喜愛他們麼?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與表兄表姊們會喜愛他們麼?很難得地,兩人心底都生出了一絲忐忑來。
王玫瞧出了他們隱約的不安,卻並未出言寬慰。多少話,都不及他們的親身感觸。若見到了親人,他們自然明白崔家與王家對於他們亦是期盼已久。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灞橋附近。石亭外,崔簡、崔希、王旼、崔韌正在等候著。
“阿兄!”見到分別數月的兄長,崔菀娘與崔思都十分高興。兩人從馬上一躍而下,朝著崔簡撲過去。崔簡將他們挨個抱住,在他們背上輕輕地拍了拍。而後,幾個翩翩少年上前向王玫行禮:“見過母親(叔母/姑姑)。”
“母親一路辛苦了,這便家去罷。”
王玫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他們:“十年不見,阿希與阿韌都長大了。便是阿實與二郎,瞧著也比之前又長高了些,性子也更穩重了。”崔簡是三月份回的長安,眼下已經將近九月,算算也有半年未見了。
說著,她便吩咐丹娘去後頭取出幾樣禮物,單獨給崔希與崔韌,又與他們說了幾句話,這才回到馬車中。崔簡讓部曲與僕從繼續往前行,而後道:“咱們也上馬罷。”
崔韌眨了眨眼,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崔菀娘,又瞧了瞧崔思:“六阿兄,我怎麼記得,應該是一位阿妹一位阿弟?”小堂妹呢?眼前兩個都是小郎君,瞧著沒有半點小娘子的溫婉之相!旁人家的小娘子,便是身著丈夫衣,舉手投足間也透著閨中之氣,很輕易便能辨認出來——他們家的小堂妹,難不成長得就像小郎君?這可真是……
聞言,崔菀娘微微一笑,拱手行了個叉手禮:“寶娘見過堂兄。”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小郎君變成小娘子什麼的,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