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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摹本之事
宣平坊,真定長公主別院某座小院子裡,一身寬袍大袖的崔淵徐徐放下手中的酒盞,禁不住勾起嘴角:“該不會讓阿實遇見藥王了罷?”他那雙熠熠生輝的桃花眼中滿含著笑意,襯得俊美的容貌越發出眾。渾身上下皆透著貴介公子的風流雅致,與數日之前沉迷《蘭亭序》時的落拓形容截然不同。甚至於,仿佛比尋常那滿不在乎的隨性模樣還更多了幾分魅力。
“可不是哩。”張大忍不住贊了幾句崔簡和王玫,“藥王跟著小郎君回了別院,與娘子說起茶道和藥糙,竟捨不得離開了。後來他的幾個徒弟都找了過來。原本是要接他老人家回去,瞧見咱們家的新茶之後,卻都留了下來。貴主、夫人都說小郎君、娘子身負鴻運,總能遇上高人。”
崔淵朗聲大笑起來:“子由該不會嫉妒了罷?他連著數月尋訪藥王,只能得些蛛絲馬跡。遠不如阿實,偶然遇見便直接帶回家去了。”只要一想到試圖以尋訪藥王之事一改紈絝形象的崔滔瞪圓了眼睛、滿腹無奈的模樣,他便覺得有趣得緊。不曾當面目睹這一時刻,當真是可惜了。
笑過了之後,他便又問:“可知藥王有何打算?”
張大露出有些古怪的神色來,哼哧了半晌,才答道:“……他想收咱們家小郎君為徒。”
“阿實若是喜好行醫,能拜藥王為師自是再好不過。”崔淵微微頷首,“不過,他對醫藥之道並不算感興趣,恐怕拒絕了罷?”他對自家兒子再了解不過,當然知道他的選擇。不論對方是不是藥王這等值得尊崇的高人,不論他與藥王有沒有眼緣,這孩子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藥王想收……咱們家下一位小郎君為徒。”張大點點頭,又趕緊補充道。
聽了此話,便是崔淵也不由得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竟笑道:“那可有得等了。”他曾細細問過青光觀觀主,恐怕比王玫自個兒還更了解她的身體狀況。原本,他也並不在意他們是否還能有孩兒,只要愛妻身子康健便足矣。然而,得知她漸漸調養好身子,便自然而然能有身孕之後,他心底偶然也會浮現出淡淡的期待與喜意。不過,孩兒什麼時候到來,大概也有其緣法,強求不得。
崔淵又問了幾句話,便讓張大下去了。而後,他笑著看向一直坐在旁邊的李治:“大王不妨去山居別院見一見藥王,請他出山為聖人、皇后殿下診治。”太子、魏王也都曾尋找過藥王為長孫皇后醫治,只是藥王說是隱居,其實卻居無定所,遲遲尋訪不到。如今有了藥王的行蹤,便是一個大好的機會。當然,福禍相依,晉王若當真勸服藥王入宮診治,也不知太子、魏王對他的觀感又會生出何等變化了。若令他們警戒起來,恐怕往後的變數就更多了。
李治略作思索,卻搖了搖首:“如今阿娘、阿爺都漸漸康健起來,姑母推薦入宮的道醫佛醫功不可沒。我又何必做這些多餘的事?倒不如請藥王給一個承諾,若他日道醫佛醫們對阿娘阿爺的病情束手無策,他便入宮診治得好。”
崔淵微微頷首:“大王說得是。倘若大王方才急著去見藥王,恐怕我也會加以勸說。”如藥王這樣的高人,自然不能以權勢逼迫其屈就,只能如當年聖人那般以誠相待。但,此時將人情用盡卻殊為不智,倒不如約一個承諾留待他日實現。
李治輕輕一笑,斜睨了他一眼:“子竟,看來,你家與這些高人異士都頗為有緣。”
“物以類聚。”崔淵毫不臉紅地回答。他起身走了幾步,風度翩翩,衣袂飄飄,確實渾然不似凡塵中人。李治繃不住笑了起來,也站起身:“這一次文會,你不曾下帖子相邀,也不知已經來了多少人。且來者魚龍混雜,恐怕未必都是精通書道之人。”
崔淵挑起眉:“大王可是忘了那張仿造我的字跡的帖子?若是以帖子相邀,我擔心又會錯過那樣的人才。因而,倒不如教想來的都能來。”不僅想來的都能來,那些不想來的經朋友勸說,恐怕也會心不甘情不願地過來。張五郎結交的那些朋友大都是心性狹小之輩,既想著在文會上揚名,又想著挑釁於他,自然不會錯過這般好機會。三五朋友都說想來,便容不得張五郎堅持不來了。
“你說得是。”李治道,“不過,這般盛大的文會,也只有女眷不在的時候才能辦。”數百人一擁而入,比一次大型宴飲還更紛亂些。若是稍不留意,便可能有所衝撞。
崔淵想了想,道:“下一回便不在家中辦了,改去曲江如何?橫豎地方大,隨意找一片林子圍起來便是。我依稀記得,尋常的文會便是這麼辦的。”寒族士子以及小世族的子弟多有囊中羞澀的,他們的文會便以天為幕、以地為席、以野為景,自帶些酒食,倒也頗有幾分趣味。
兩人並肩朝著仍然開著幾朵殘荷的湖邊行去,便見掛著書畫的柳樹下人頭攢動,四處都響起了評論的嗡嗡之聲,看上去確實比集市還更熱鬧幾分。他們也並不駐足觀看,徑直向著崔泓、崔沛兄弟倆所在的八角亭而去。
八角亭附近聚集的都是平日常來文會的士子,彼此之間也已經很是熟悉了,都生出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見他們來了,便是眾人都知道李治的身份,也都神情自若地起身行禮,接著又坐下各自談天說笑起來。
“子竟兄,這次文會怎麼來了這麼些人?”鍾瑀鍾十四郎問道,“我們也不曾接到帖子,還以為是家中僕從傳錯了話。”
“這次文會與往日不同。”崔淵回道,“大王與我有件事,想請諸位幫忙。”他朝著眾人行了叉手禮,眼角餘光瞥了崔泌一眼,便將當日與聖人說過的摹本之事一一道來。
出身寒門或者小世族的士子們聽了,頓時面露驚喜之色,忍不住撫掌大笑:“此計大善!大善!”“難為子竟你是如何想出來的?!”“聖人、大王、子竟之慷慨大度,吾等寒門士子永世難忘!”
崔泳聽了,也不由得嘆道:“原來子竟兄這回邀了這麼些人,便是想從中尋一些書法出眾的人才。只咱們幾個,確實連臨摹也摹不出多少本來。參與此事之人,多多益善!!”他身邊的崔泌眼中涌動著沉沉之色,暗自咬了咬牙,卻也只能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我等若能襄助子竟一二,也便心滿意足了。”這般露臉揚名的大事,他自然不願意錯過。即便自己的努力,恐怕大部分都只會化為崔淵的功績,他也不得不做。
崔泓、崔沛兄弟倆雖說早便知道此事了,也不免露出興奮之色:“我們但憑子竟阿兄差遣便是了。有機會得見名家真跡,又與諸位切磋書道,哪裡能錯過?”
杜荷卻是一怔,苦笑著嘆道:“我不擅書道,恐怕幫不得大王與子竟兄了。”他幾乎回回不落地來參加文會,只為了拉攏崔淵。雖說也與眾人混了個臉熟,但畢竟不是同道中人,也沒有結交上什麼朋友。後來崔泌、崔泳兄弟二人投了魏王,他滿腹心思都盯著他們,便更是與其他人疏遠了不少。
崔淵挑起眉,笑道:“誰說不擅書道便幫不得忙了?我便不信,萊國公府(杜如晦)沒有珍藏的法帖。”不待杜荷再說什麼,他又道:“我們只是借來一陣,待幾個月後必會原樣奉還,你大可不必擔心。”
李治此時才似笑非笑道:“妹夫難道信不過我們?”
他是城陽公主嫡親的兄長,作為駙馬都尉的杜荷只能起身行叉手禮,道:“我阿爺珍藏的法帖,都在阿兄府中。我且向阿兄問一問罷。此事確實有益於社稷,我等又如何能袖手旁觀?若是阿兄那裡不成,說不得我便再去問太子殿下要些法帖了,必不會空手而歸就是。”
太子李承乾對書畫風雅之事一向不感興趣,哪裡會收藏什麼法帖。杜荷此話,顯然便是為太子撈一份功勞來了。若不是崔淵與李治早將此事稟報給了聖人,恐怕他還恨不得將他們都擠下去,將這份功勞都推給太子呢。只是,魏王精通書畫之事眾人皆知,誰又不知太子對這些事分毫不感興趣?但凡是明眼人,自是能將前因後果都看得清清楚楚。
崔淵心中不由得暗道:杜荷倒是忠心耿耿,滿心只想著與他阿爺一樣支持主君上位,然後君臣相得流芳千古。只可惜,這看主君的眼光便比他阿爺差得遠了。這樣的小功勞,他倒也不吝嗇給太子。不過,為太子撈功勞的來了,為魏王搶功勞的還會遠麼?
果然,崔泌也淺淺笑起來:“若說法帖,魏王的收藏比之太子殿下也不遑多讓。且魏王素來喜好書畫之道,恐怕對此事也很感興趣。”
李治很是隨意地看了他一眼,眉眼彎彎,顯得十分高興:“兩位兄長都珍藏了些什麼法帖?恐怕連我都未曾見過。此番若是有機會見識見識,我便心滿意足了。”他這般表態,便是默許太子、魏王分他的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