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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你忍住了。”盧十一娘搖著首道,“在這些不熟悉的長輩面前,便是再不願意,也須得裝出個安安分分、柔柔順順的模樣來。不然,咱們這種寄人籬下的,哪會有什麼安生日子?”
她略作沉吟,又道:“不瞞九娘姊姊,我家中阿爺一直存著讓我嫁到崔家,延續這門姻親的心思。我也曾想過,若是阿實過得不好,便是姊夫不喜,我也一定要嫁過去照顧他。但見他過得好之後,我便徹底熄了這個念頭。盧家上下如今皆對我十分失望,明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又生出了各種各樣的小心思。幸而我已經託了姊夫幫我尋個合適的郎君,不然,若是將婚事交給她們,我實在不放心。”
“他,幫你尋合適的郎君?”說實話,王玫有些驚訝,不過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雖說這時代的男子都不喜牽涉內宅之事,但也並非沒有例外——如她家阿兄,便總掛記著她的婚姻幸福。像崔淵這樣隨意的性子,若覺得盧十一娘的性情合他的眼緣,又顧慮到盧氏與崔簡,也一定會答應罷。
盧十一娘有些羞澀地垂下了眼:“此事本不應煩勞他,但我實在是沒有法子,也找不到可依賴的人了。說不得……往後還須讓九娘姊姊也跟著費心……”
王玫眨了眨眼,笑道:“若只讓他相看,我還有些不放心呢!必定要幫著你仔細掌一掌眼才好!”
王十七娘聽了,也湊熱鬧道:“九娘姊姊可不能光想著十一娘,也幫幫我罷!舅母與表嫂們看中的什麼青年才俊,我都覺得奇怪得很。我也不求別的,只要品性不錯,有些真才實學,卻不自視甚高,便算是很合適了。偏偏她們一看家中權勢,二看出仕與否,三看文名清名——若要我說,這些都是虛的,只有人才是實的。”
“我也這麼想。”盧十一娘驚喜地附和。
頭一次承擔了這般重任的王玫卻仍覺得不夠清楚,於是反射性地接著問道:“除了這些,便沒有別的了?譬如說,容貌、身段之類?”
“當然是偉男子更好些!”
“我倒是……倒是喜歡帶書卷氣的……”
說到這個話題,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相視而笑。兩個待字閨中的小娘子,又哪裡有機會議論這些?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們希望嫁個什麼樣的夫婿,喜歡什麼性情、樣貌的男子。但情竇初開的少女們,又有誰不曾想像過夢中的情郎呢?
王玫聽了,煞有介事地道:“那我可得好好記下來,別給你們找錯了。”
王十七娘、盧十一娘一個泰然自若、一個粉面微紅,卻都異口同聲地道:“心裡記得便足夠了!”兩人說完,又互相瞧了瞧,這一回卻是不約而同地朝王玫撲了過去。三人笑著鬧在了一起,險些把旁邊的紅泥小爐弄翻了。
鬧了一通之後,時候也不早了,早已經鬢髮散亂的三人在青娘的協助下,將自己打理了一番,重新恢復了世家貴女的優雅姿態。丹娘也適時地將那些侍婢都領了回來,進門的時候,所見的便只有她們矜持地吃些點心水果的模樣了。
待得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告辭之後,王玫也便徹底放下了心。來到盛世大唐已經半年有餘,她也終於收穫了兩位閨蜜,真是可喜可賀。
☆、第八十五章波折再起
自從定了納徵的日子之後,崔淵便精心地挑起了兩位函使的人選。他年少時經常孤身在外遊歷,十餘年下來,昔日的總角之交也早就已經生疏了。因而,仔細想了又想,竟尋不著合適的青年才俊。鑑於兩位兄長忙於各自事務,無暇他顧,他便直接尋上了公主府,又一次將崔滔從不知哪個角落的溫柔鄉中揪了出來。
“每回你主動找過來,都會壞我的好事。”甫歸家,崔滔便抱怨道。
他身上夾雜著酒味、脂粉味,崔淵挑了挑眉,嫌棄道:“酒不是什麼好酒,脂粉也不是什麼上好貨色,你的口味真是越來越回去了。”
“嘖,酒味也就罷了,脂粉味你竟然也懂?”崔滔似笑非笑,“一聞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嗅覺靈敏,記性也好。”崔淵回道,“什麼人吃用什麼,我比你見得更多。”他行走在里坊街巷之間、鄉野村落之中的時候,什麼人都曾經見過,什麼落魄的生活也都曾經歷過,也可稱得上是見多識廣了。
“崔泌最近都在閉門守孝,也不見有什麼動靜。不過,他阿爺不是嫡長子,他也並非承重孫,不須守足三年孝,轉年便又會出來活動了。眼下,安平房上一輩都在守孝,這一輩也只有他是個少年得志、進士出身的,恐怕都恨不得全力栽培他呢。”崔滔懶洋洋地靠著憑几,“你若是直接將他給扳除了,安平房上下恐怕都會視你為敵。”
“如果我只想將他清除掉,完全不顧及博陵崔氏的名聲,自然有的是簡單粗暴的手段。”崔淵微微一笑,“且看罷,以他們一家子那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家風,遲早會露出破綻。到時候,或許只需輕輕推上一推,安平房便恨不得將他們出族呢?”真不知崔相地下有知,又會如何惱恨這些個不肖兒孫。
“你說的是他阿爺?”崔滔嘿然笑道,“以他之能,居然也能任國子祭酒,真是沾上崔相的光了。又貪財又好利,在國子學裡沽名釣譽也不容易。想必三年出孝後,便會鑽營個外官來當一當罷。”
“在國子學裡只能收些書畫古物,借著崔相的名頭在省試上使些功夫,哪裡比得上外官逍遙自在?”崔淵勾起嘴角,“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了。且不管他們,只須盯著崔泌便是。”崔泌如今也是個校書郎,雖與元十九不在同一處,但“校書郎”這一官職,他如今光是瞧著就已經滿心厭惡了。
兩人相視一笑,崔淵便又道:“今日來尋你,其實為的不是這件事。我的婚事馬上便要行納徵下聘之禮了,定了十一月初十,如今我卻尋不出函使的人選。你交遊廣闊,幫我想一想,咱們家的親戚朋友里可有什麼合適的人?”
崔滔聞言,坐直了身體,納罕道:“坐在你眼前的,不就是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崔淵淡定地掃了他一眼:“你?我要找兩個才貌兼備的青年才俊,你覺得自己哪一處和這四個字相符?”
“我也不過比你大兩歲,怎麼不算是‘青年’?”崔滔眯起了眼睛,下頜微抬,“且我還是正四品的上輕軍都尉,可著緋。你上哪裡去尋如我這般年紀的服緋‘才俊’?”
“呵,區區勛官而已,也值得你如此得意?若能任正四品職官,那才足以自傲罷。需要我幫著你回憶回憶麼?哪一位長公主家的嫡子沒得個四品勛官?便是正三品的上護軍也絲毫不稀奇。一個上輕軍都尉,完全不值得一提。”
“口氣可真大啊!你且尋一個非宗室、年紀不足而立的正四品實權職官給我瞧瞧?”
“……你當真就那麼想當這個函使?”
“我還沒當過函使呢!”
崔淵眉頭一動,無奈道:“那你可別誤了我的事。若是那天不知醉醺醺地倒在哪個角落裡……嘖,到時候可別怨我翻臉無情。”
“保證不會誤了你納徵的吉時。”崔滔摸了摸下頜上的短須,笑了起來,“至於另一個副函使,也不能官位太低。乾脆也尋個五品能著緋的罷!別家且不說,宗室子弟還缺勳爵?”
“我只想從咱們博陵崔氏二房子弟當中挑選。”崔淵道,“你已經占了一個,剩下的可得好生挑選。罷了,橫豎最近我也要給阿實找位合適的先生,先將族人都訪一訪再說。”他突然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有些浪費時間。
崔滔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這函使還真是金貴得很!”說什麼‘已經占了一個’,就活像他怎麼也配不上似的。
“確實金貴得很。”崔淵面不改色地接道,起身便告辭了。
待崔淵回到家中後,老管事崔順跟在他後面,送上了一個黛色的錦繡暗紋帙袋,笑道:“方才有個面生的僕從,說奉他們家郎君之命,給四郎送一幅畫,煩勞四郎點評一二。還說他們家郎君素來仰慕四郎,若能在畫技上得到四郎的指點,便是終身無憾了。呵呵,四郎如此受人景仰,某也真是跟著沾光哩!”
崔淵接過那個帙袋,嘆道:“已經許久沒有人會如此直接地送畫過來了。”
“四郎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老管事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到底是誰,因為不耐煩一群人天天圍堵,將他們送來的畫都扔在一旁?還放話說,只會畫,不會評也沒興致評畫?那時候還惹來一群人不滿,天天在文會上指責你傲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