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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了!反了……你們母子……真是反了!”梁帝哆哆嗦嗦地念叨了兩句,突然一定神,大踏步走了下來,一腳將靖王踹翻在地,“朕是何等樣地待你們,你們竟這樣狼心狗肺!”說著還不解氣,又加踹了兩腳。

    “陛下……要起駕嗎?”高湛忙過來攙扶梁帝不穩的身子,小聲問著。

    梁帝胸口發悶,有些喘息急促,一連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稍稍平復了一點兒,指著靖王罵道:“小畜生!你給朕跪在這裡,等朕先去處置了你的母親,再來處置你!”

    夏江與譽王在梁帝身後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對這次成功的時間配合非常滿意。為了避免削弱效果,兩人都低調地躬身謹立,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沉默而得意地看著梁帝帶著怒氣疾步而去。

    芷蘿宮此時的氣氛也正繃緊至頂點。服侍靜妃的人基本上都被逐至殿外院中,在寒風裡黑鴉鴉跪了一地。言皇后坐在靜妃寢殿臨南的主位上,面沉似水,眉梢眼角還掛著怒意。在她的腳下,丟著一塊被摔出幾紋裂痕的木製牌位,因牌面朝上,故而可以清楚地看見上面“大梁故宸妃林氏樂瑤之靈位”的字樣。與寢殿西牆相連的,本是靜妃供佛的淨室,平時大多是關著的,此刻也大敞開,看得見裡面供桌翻倒,果品散落的狼籍場面。  

    與言皇后冰寒攝人的面色不同,默然跪在下首的靜妃仍是她慣常的那種安順神態,恭謹而又謙卑,卻又讓人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低微與惶恐。

    怒氣沖沖走進來的梁帝在第一輪掃視中,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而他也在看清室內一切的那一剎那,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刻梁帝心裡到底有了什麼樣的情緒變化,永遠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在臉上,他的表情卻半分未變,仍是嚴厲而又陰沉的。

    “臣妾參見皇上。”言皇后迎上前來行禮。

    “你總管後宮,怎麼事情總是沒完?這又在鬧什麼?”梁帝拋出這麼一句話,隨後便甩了甩袖子,徑直從她身邊走過,到主位上坐下。

    言皇后柳眉一跳,覺得這話音兒有些不對。不過由於確實拿到了靜妃的大把柄,她的神態仍是很穩定。

    “回陛下,臣妾無能,雖耗盡心力整肅後宮,仍未能平定所有jian小。靜妃在佛堂為罪人林樂瑤私設靈位,大逆不道。臣妾失察至今方才查獲,是臣妾的失職,請陛下恕罪。”

    梁帝冷冷瞟了她一眼,道:“靜妃怎麼說的?”  

    被他這麼一問,言皇后的眸中忍不住露出了有些憋氣的神情,顯然剛才曾經碰過軟釘子。

    “回陛下,靜妃自知有罪,被拿獲後自始至終無言申辯。”

    梁帝抿緊了嘴角。對於這個答案,他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一點感動,看向靜妃的目光也更柔和了一些。

    自從夏江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後,梁帝一連三天心神不寧,夜裡心悸驚夢,醒來又覺殘夢模糊記不真切,更有甚者會在半夢半醒間產生幻覺,常見一女子的身影自眼前飄過,令他戰慄驚恐。靜妃在旁安撫時,問他是不是念及宸妃以至成夢,點中了他的心事。但是畏懼宸妃亡靈之事關乎天子顏面,梁帝又不願意對外人言講,所以靜妃提議由她暗裡設位祭奠,以安亡魂。梁帝當然立即同意,那一夜果然睡得安穩,黑沉一覺至天明。沒想到剛舒心了兩天,這設靈之事就被皇后給翻了出來。

    脫簪薄衣,跪在冰冷地板上的靜妃,實際上是為了隱藏皇帝不欲廣為人知的秘密而放棄了申辯的權利,甘心領受皇后扣下來的大罪名。一想到這個,梁帝就覺得心有欠意。

    當然,他還不可能因為這點欠意就主動為靜妃洗清罪責,不過想辦法回護一下是做得到的。

    “靜妃在何處為林氏設靈?”  

    “在她寢殿佛堂中,陛下請看,一應果酒齊全,顯然是正在閉門密祭。”

    “她既是閉門密祭,自然沒有對外宣揚,你遠在正陽宮是怎麼知道的?”

    這話音越發的不對了,言皇后不由沉吟了一下方道:“是靜妃的宮女不憤於她行此悖逆之事,前來正陽宮首告。”

    “哦?”梁帝又環視了室內一遍,這才發現靜妃的隨身侍女新兒正蜷縮在不起眼的角落裡跪著,剛才竟沒看見。“以奴告主,是大逆,宮裡怎麼能留這種東西,來人,將她拖出去杖殺!”

    旨令一下,幾名粗壯太監立即上前將新兒拖起,小宮女嚇得魂飛魄散,尖聲求饒道:“陛下饒命啊……陛下……皇后娘娘……新兒為您辦事,您要救新兒啊……”聲音一路悽厲響著,後來被越拖越遠,漸漸聽不到了。

    言皇后的臉漲得通紅,梁帝這一處置無異於在她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令一向擅長忍耐的她都有些忍不下去,上前一步道:“臣妾受陛下之託管理後宮,自然要嚴禁一切違禮違律之事。靜妃之罪確鑿無疑,臣妾身為六宮之首不能姑息,陛下如有其他的意思,也請明旨詔示臣妾,否則臣妾就只能依律而行了。”  

    “你要明旨?”梁帝冷冷地看著她,“這麼一樁小事你就要明旨?你想讓天下人說朕後宮不寧嗎?這就是你輔佐朕的懿德風範?後宮以平和安順為貴,這個你懂不懂?”

    “陛下覺得是小事,臣妾卻不敢也當做是小事。靜妃設靈於內宮,私祭罪人,分明是蔑視皇上,細察其居心,實在令人心驚,如此大罪,豈能不加處置?”

    梁帝被她逼得火起,幾欲發作,又忍了下來,轉身對靜妃道:“靜妃,你自己可知罪?”

    “臣妾知罪。”靜妃端端正正叩了一個頭,安然道,“臣妾惑於當初故舊之情,暗中追思,雖無蔑視皇威之意,卻總歸是不合宮中規矩。請皇下賜罪。”

    梁帝冷哼一聲,一拍桌子,故意怒道:“皇后說你是大逆,你卻說只是惑於故舊之情,這哪裡是知罪,分明是不知!來人,著令靜妃禁閉芷蘿宮思過,未得旨意,不得出宮半步,什麼時候你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回朕。”

    “陛下!”言皇后又氣又急地叫了一聲。  

    “朕已經依你的意思處置了,你還想怎樣?”梁帝斜睨了她一眼,揮揮手,轉身看著腳下的靈位,又向靜妃投去頗有深意的一個眼色,道:“你現在是待罪之身,供奉減半,這裡亂糟糟的,自己收拾吧。”

    靜妃的眸子靈慧地閃動了一下,再拜道:“臣妾領旨。”

    “皇后也辛苦了,回宮去吧。”梁帝站起身來,面有疲色,“朕近來事情雜多,你要學會如何為朕分憂。高湛,年下新貢來的那批尾鳳羅絲,朕叫賜兩箱給皇后的,你送去了嗎?”

    高湛機敏地答道:“回陛下,今兒入庫清數目誤了點時辰,奴才會立即派人送去的。”

    “記著就好。起駕吧。”梁帝沒有再看靜妃,扶著高湛便向外走。言皇后依禮送駕到宮外,看著龍輦迤邐而去,心中怒火如灼,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再回頭看一眼芷蘿宮綠藤清幽的宮門,忍氣回自己的正陽宮了。

    “陛下,是回武英殿嗎?還是回暖閣休息?”龍輦出鳳台池的時候,分了岔路,高湛未敢擅專,過來小心請旨。梁帝猶豫了一下,神色陰晴不定。  

    他剛得皇后之報離開武英殿的時候,確是狂怒難捺。可如今對靜妃的氣一消,竟順帶著對靖王這件事的怒意也平息了不少。同時,他對于靖王和靜妃這兩樁事竟會接踵爆發也起了疑心。既然現在他明白其中的一樁是冤枉的,那麼另一樁呢?

    “去武英殿吧。”梁帝揉著兩眼之間的眉心,疲累地向後仰靠,已經開始有些懷念靜妃給他輕柔按摩的手指,“這個事總要處置,朕還是得問個清楚啊。”

    “是。”高湛不敢亂說話,打著手勢通知開道的太監向右出鑫鑒門,御駕一行很快就回到了武英殿。夏江和靖王自然仍在等候,一個站一個跪的姿勢都沒變過,梁帝看著靖王身上的腳印,不由有些心軟。

    “父皇,您慢慢問,可千萬別再動氣了,兒子看著心裡難受……”譽王一行完禮就趕緊過來殷殷問候,可梁帝此刻相對比較冷靜的表情令他有些不安,忍不住又出言撩撥。

    “陛下,”夏江也沒料到回來後的梁帝竟象是有些心平心和的樣子,低低問道,“皇后娘娘那邊的急事……”

    “後宮婦人大驚小怪的,沒什麼大不了,你別問。”梁帝一句話切斷他的話頭,沉聲道,“你們繼續對質吧,說到哪裡了?”

    夏江跟隨梁帝多年,幾曾被這樣噎過,立即察覺出事態正向著不妙的方向發展,極有可能剛才那場被刻意掀起的內宮風暴,取得了事與願違的相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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