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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起身,先入朝中,不久內苑傳旨出來今日仍是停朝,靖王便自朱雀門進入後宮,去向母妃請安。算起來他已有近七天沒有見過靜妃了,前幾次剛到宮門外,就聽說梁帝在裡面,不敢打擾,只得宮外行禮後離開。今日梁帝仍然不朝,靖王已做好了再次不能見面的準備,誰知到了芷蘿宮外,剛一通報就有女官出來迎他進去。
靜妃在日常起居的西暖閣接待兒子,仍是素服淡妝,滿面柔和的笑意,殷殷問過寒暖後,便命人端上親手制的茶點,在一旁笑微微地看著兒子吃。
“今日父皇怎麼不在?”靖王吃了一塊芝麻糕,隨意問道。
“聽說……是夏江進宮來了,陛下與他商議事情。”靜妃簡單答了一句,又捧過一碗板栗羹遞到兒子手中,“嘗嘗這個,這是新做的。”
“我每次來,母妃都當我在外面沒飯吃似的,”靖王玩笑道,“自從可以隨時晉見母妃,不覺就胖了一圈兒。”
“哪裡有胖?”靜妃柔聲道,“做母親的,只嫌兒子吃得少。”
那碗板栗羹其實只是很小一碗,靖王兩口就喝畢,用手巾擦擦嘴,道:“母妃,上次我送來的那本翔地記,母妃可曾看完?”
“已經看完了。你要拿回去嗎?”
“有位朋友也想看看。”
靜妃起身,親自到隔間將書拿過來,凝目又看了封面片刻,這才慢慢交到兒子手中。
“母妃……很喜歡這本書嗎?”
“是啊……”靜妃淺淺一笑,神情有些落寞,“讓我想起一些過往歲月,舊日情懷……對了,這書上的批註,就是你常說的那位蘇先生寫的嗎?”
“是。”
“讀那批註文辭,應是霽月清風,疏闊男兒,怎麼聽你說起來,好象這位蘇先生卻是位心思深沉,精於謀算之人?”
“蘇先生是個多面人,有時老謀深算到讓我心寒,有時卻又覺得他也不失感性。”靖王濃眉微挑,“怎麼?母妃對他很感興趣?”
“你胸懷大志,要為兄長忠臣申冤雪恥,要匡扶天下整頓朝綱,母妃以你為傲。只可惜我力弱,對你沒有太多助益,當然唯願你身邊能有誠信得力之人,可以輔你功成。”靜妃秋水般澄澈的眸子微微盪了盪,語氣溫潤,“這位蘇先生我看就很好,他舍了太子譽王那邊的捷徑,一心相助於你,可謂至誠。你一向待人公正,我很放心,本沒什麼好叮囑的,只是覺得象蘇先生這樣的人才難得,你對他應該要比旁人更加厚待幾分才行。總之無論將來如何,切莫忘了他從一開始就扶助你的情份。”
靖王靜靜聽著,沉吟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慢慢說:“您說過了……”
“啊?”靜妃微微一怔,“什麼?”
“母妃看過這書不久,就專門問過我批註人的事,之後也曾叮囑過兒臣要善待蘇先生,對他多加倚重信賴……怎麼今天又重複說起?莫非怕兒臣忘了?”
“這樣啊……”靜妃自嘲地笑了笑,用羅帕輕輕拭了拭嘴角,“人一上了年紀,就容易忘事,說過的話,要顛三倒四說上幾遍,看來我真是老了……”
靖王忙起身行禮道:“母妃春秋正盛,何出此言?都是兒臣說錯了話,請母妃恕罪。”
“好了,”靜妃微帶嗔意地笑道,“自己親娘,做出這麼惶恐的樣子幹什麼?你已經長大,有了擔當抱負,我心甚慰。外面的事我一概不管,只要你保重自己一切平安就行了。”
“是。”靖王正要再寬慰她兩句,一個宮女出現在殿門外,高聲道:“稟娘娘——”
“進來說吧。”
宮女低頭斂眉進來跪下,稟道:“武英殿中傳信過來,陛下已經起駕朝這邊來,請娘娘準備接駕。”
“知道了。你退下吧。”靜妃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拿過兩個食盒遞給靖王,又道,“這是我備的藥膳點心,一盒給你,另一盒,你帶給那位蘇先生,算我謝他竭誠相助我兒的辛勞。”
靖王抿了抿嘴角,將兩個食盒疊在一起,托在手中,又在桌上拿了那本翔地記揣入懷裡,向靜妃再行拜禮,緩緩退出。為防衝撞聖駕,他刻意走了偏門,繞過懷素樓,從反方向出朱雀門,登上自己府中已候了許久的馬車。
剛進入車廂坐定,靖王便將兩個食盒放在一邊,從懷中重新取出那本翔地記,翻來翻去又瀏覽了一遍,尤其是梅長蘇的批註和被他批註的內容,他更是字字句句,讀得異常精細。可無論他怎麼讀,也沒有讀出什麼更深的含義來,最終也只能無奈地將書丟開。
這本翔地記,到底有什麼古怪呢?最初無意中向梅長蘇借書時,他那一瞬間的表情動搖,就如千年冰層中出現的裂fèng一般,讓人仿若窺見了幽黑深邃的秘密之門。雖然只是一剎那的閃過,下一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蕭景琰還是立即意識到,這本書里一定有些什麼……
可是有什麼呢?有什麼能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梅長蘇出現瞬時的失態?有什麼能讓身為武職不好讀書的蒙摯特意來討要?最關健的是,有什麼能使得自己那位幽居宮中二十多年古井無波的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關照起一位她根本沒見過面的謀士?
靖王知道,連最親的母妃都有意迴避,那麼自己的這些疑團就根本不可能再問任何人了,即使問了,也未必能得到真實的答案,要想解惑,還得自己思考。
蕭景琰揀起被丟在一邊的翔地記,再次翻開細看,最後甚至把梅長蘇批註的字顛倒分拆重新組合來讀,也沒讀出什麼名堂來。
當馬車駛入靖王府的大門後,蕭景琰放棄地吐了一口氣,將書合上,跳下車來。
隨身侍從過來幫他解下披風,他順手把翔地記遞過去,吩咐道:“派個人,送到蒙大統領府中,請他親收。”
“是。”
靖王朝書房走了幾步,突然想起,又駐足道:“車上有兩個食盒,都搬到我的臥房裡去。”
“是。”
“召列將軍、季將軍、劉參史和魏巡檢到書房來。”
“是!”
靖王仰首向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拋去滿腦的疑思,振作了一下精神,大踏步地走向自己的書房。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有喧譁之聲傳來,一個親兵飛奔了進來,氣喘吁吁地稟道:“陛下聖旨到!請殿下接旨……”說到此處,這親兵又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嗓子,以極為興奮的語氣補充道:“來傳旨的,是司禮監的監正大人。”
靖王立即明白過來,心中也不禁一喜,只是面上依然沉靜,只淺淺微笑了一下。他此刻還沒換下朝服,所以不必耽擱,很快就迎了出去。
門外攜旨前來的果然是司禮監的監正,一身嚴謹的官服,滿面笑意。靖王與他略略見禮後,便一起並肩進來。府內總管早已歡天喜地準備好了拜氈香案,監正轉入香案後,展開黃絹聖旨,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七子蕭景琰,淳厚仁孝,德禮廉備,恪忠英果,屢有宿功,特加封為靖親王,著五珠冠。領旨領恩!”
第六卷 刀光劍影 第七章 初顯鋒芒
在蕭景琰加封親王銜之前,無論是後宮也好,朝廷也罷,甚至包括梁帝本人,都是在做一道二選一的狹窄選擇題。好象不選太子,就應該選譽王,不選譽王,就應該選太子,縱然現階段不明確表態支持誰,將來遲早也要讓那二人之一登上皇位的。
在這樣的思維定式下,當大家看到原本位列宗室二品階上的靖王身穿五團龍服,頭戴五珠王冠,英姿勃勃,顧盼神飛地站到了譽王身邊時,那整個畫面的視覺衝擊力甚至比最初聽到他晉封消息時還要強烈。即便是對政治最為遲鈍的人也在那一剎那間意識到,新的朝政格局開始了。
其實此時的靖王還不算是完全與譽王比肩,他的王冠尚比譽王少了皇珠兩顆,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畢竟都是同樣的一品親王了,兩珠的差距比起以前親王郡王的差距來說,似乎可以很輕易的跨過。
人總是容易陷入盲點,長期不被關注的東西就算是放在眼前也經常看不到,可是一旦那層薄薄的窗戶紙被捅破了之後,好象所有人都突然間發現,其實靖王真的不比譽王差什麼。他以前之所以默默無聞,只是因為少恩寵罷了。但是也正因為少恩寵,他時常被踢出京去辦差啦出征啦,反而因禍得福,建立的政績與軍功一筆一筆,把他的兄弟們全都壓得扁扁的。
至於出身,拜譽王年前那次廷堂辯論所賜,大家把話已經說得夠透夠亮了,誰也不是嫡子,誰也不比誰高貴些,何況靜妃現在越來越得寵,而譽王雖是皇后養子,但他自己的親娘在死之前,也不過是個“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