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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豫津與景寧公主同時歡呼。梁帝雖帝王風範,此時也露出微笑。
正凝住心神對抗蒙摯怒意的柴明突覺全身一松,剛剛還一副勢不兩立模樣的蒙大統領刷地變了臉,竟朝他露出一個真誠友好的笑容,那一瞬間他簡直覺得自己剛才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百里勇士,你怎麼樣?”北燕正使又怒又急地搶出。
“使臣大人不必擔心,我們不會傷害客人的。”梅長蘇一面笑著道,一面向三個孩子示意,“還不快謝陛下隆恩。”
小小三劍客立即叩下頭去,梁帝龍心大悅,道:“你們立了功,朕不食言,除去罪奴身份,可由有司安置,也可投靠親友。”
景寧公主歡喜之至,立即道:“父皇真是仁德。”
梁帝看了小女兒一眼,突發奇想:“景寧,你真的這麼喜歡這些孩子?既然他們有這般劍陣功夫,不妨淨了身到你那裡去侍候,於你則比一般侍衛強些,於他們則衣食無憂,也算有個安樂窩了……”
此言一出,梅長蘇與靖王雙雙失色,尤其是靖王,幾乎立時便要跳起來,被梅長蘇強力用眼神止住。
“陛下此言不妥,”這時直接出言反對的人竟是蕭景睿,他起身行禮,朗聲道,“陛下下旨開恩放他們出掖幽庭,便是許他們將來自由自在。金口已開,怎可收回?何況他們不諳內宮規矩,收之無益。侍候公主又不能隨身攜帶兵器,這劍陣也根本無用。景睿覺得,就是景寧公主自己,也未必會想要他們淨身入內宮的。”
景寧公主忙道:“是啊是啊,寧兒宮中有的是小太監,要他們來做什麼?父皇另賞寧兒想要的東西吧。”
梁帝向來十分愛護蕭景睿,對他的直言也不生氣,擺手命他坐下,便將此事略過不提。梅長蘇已薄薄地出了一身冷汗。
“蘇先生調教有方,當居首功,待郡主文試結束,朕再另行封賞。”梁帝此時心情大好,竟親手斟了一杯酒,令人送到梅長蘇席上,“先敬先生一杯,以賀此戰。”
梅長蘇謝恩接杯,一飲而盡,不由微咳,忙極力忍住,面上湧出紅暈。
梁帝又對百里奇和北燕使臣假意安慰了一番,高高興興地起駕回宮了。他剛一走,梅長蘇就用衣袖掩口,咳得躬下身子,蕭景睿躍過桌子奔來,扶住他拍撫背部,太子與譽王也忙過來詢問。
“不妨事……陛下的御酒太過香洌了……”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才鬆開捂唇的手,倚著蕭景睿的臂膀抬起頭。太子與譽王為表關切,都站的很近。但與上次武英殿宴時一樣,兩人身上都沒有絲毫的龍涎香氣,可見確是刻意而為,並非巧合。
梅長蘇再次確信。譽王的身邊,一定有太子的內探。
“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歇一會再走?”霓凰郡主剛才被一名女官請到一旁說話,故而此時才趕過來問候。
“沒有關係。”梅長蘇淡淡一笑,又轉身對太子與譽王道,“兩位殿下每日國事繁忙,若為蘇某的緣故耽擱了,可擔當不起。”
太子和譽王看起來好象確實都有事,再加上不能表現得太過纏人,便一起客氣了兩句,轉身走了。穆青一手將言豫津拉開,另一手去推蕭景睿,卻沒有推動。
“蘇兄還站不穩呢。”蕭景睿雖然明知穆青的意思是想讓姐姐與梅長蘇單獨相處,但還是堅持站在了原地。
霓凰郡主不禁一笑,饒有興味地看了蕭大公子一眼,方低聲對梅長蘇道:“皇后娘娘果然請我進宮飲宴呢,這個不能不答應,我去了。”
“郡主,”梅長蘇忙叫住她,想了想又無多餘的話叮囑,嘆一口氣,也只說了“多保重”三個字。
霓凰郡主離去後,大殿上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梅長蘇確實覺得身體極為不適,禁苑內又不能違例乘輦乘轎,所以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蕭景睿與言豫津自然留下來陪他。
景寧公主一直與靖王在一起交談,這時仿佛剛告一段落,蕭景琰便過來問候了一聲,大家寥寥數語後便無話可談,靖王又趁勢回身叫過庭生到一邊說話去了。
因為皇帝直接起駕去了后妃居所,故而蒙摯也沒有隨行。由於暗暗擔心林殊的緣故,他也沒走,在殿內叫另兩個孩子過來命他們演步法來看,言豫津大有興趣,便湊了過去,只有蕭景睿細心地來到梅長蘇身邊,看著他額上不斷滲出的冷汗低聲問道:“這杯酒這麼烈麼?是不是發病了?”
梅長蘇壓住內息間的隱痛,心中也明白是被酒激起了舊傷,不想開口說話,只閉目靜坐。蒙摯頻頻朝這邊看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趕了過來。
“蘇先生怎麼了?”
“不知道,”蕭景睿緊張得聲音發顫,“歇了這麼久,一點兒都不見好。”
“我看看。”蒙摯伸手搭住他的脈門,眉頭立時一皺,提氣凝神,將一股內勁輸入,為他鎮住傷勢。
這時言豫津、靖王與景寧公主都發覺沒對,一起趕了過來。三個孩子也滿面擔憂之色地呆呆看著。
足足小半個時辰後,蒙摯方長出一口氣,面色稍霽。梅長蘇收回手腕,低聲道謝,聲音也略有底氣,不似剛才那般特別委頓。
“嚇了我一跳……”言豫津最怕這種凝重氣氛,呼呼吐氣,“總算沒事了。蘇兄的身子太容易出狀況了,真要好好調養才行。景睿,我們快送蘇兄回去,今天約好的馬球賽大概也打不成了……”
“當然不打了!難道你還有心情打球?”蕭景睿極是不悅。
“我也沒有要打啊,不過總要去告訴廷傑一聲,本來約好的嘛。”
“你去跟他說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梅長蘇聽著他二人說話,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腦中閃過,一時又捕捉不住,不由蹙眉細想。
“怎麼,又不舒服了?”蕭景睿忙問道。
“不是……你們剛才說……約了誰打馬球?”
“廖廷傑,你不認識他,他是忠肅侯爺的世子……”
仿若一道亮光閃過,從今天上午某個時候起就感覺到的異樣同時湧起,梅長蘇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胸中一陣戰慄。
郡主已被請入宮中,按道理皇后與譽王早就應該把這個詭計的各個方面都安排好了才是,為什麼……為什麼譽王陣營中被內定為郡主夫婿的廖廷傑竟然還會在宮外與人約好了要打馬球?
昨晚蒞陽長公主所說的每一句話再次快速閃過腦海,那最異常的一點也立即被抓了出來。
長公主說她之所以察悉此次陰謀,是因為謝弼心神不寧被她看出,逼問而知的。可今天早上謝弼的情緒相當好,出門之時還拿霓凰郡主開了玩笑,完全沒有絲毫心中有愧的樣子。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后與譽王設下此計是極為冒險的,最多有幾個幫手知道,決不可再傳他人之耳。謝弼於這種宮闈秘事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譽王沒事幹了告訴他做什麼?
所以蒞陽公主是在撒謊,是在一個她覺得無關緊要而且不好啟齒的地方撒謊,因為她不可能是從謝弼處知道這件事的,消息的來源,應該是她的丈夫,寧國侯謝玉。
當年太后的手法,只有幾個人知道,謝玉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他向自己所扶持的人獻計時被蒞陽長公主聽到,哪怕只有片言隻語,她也會立即明白。
而最關鍵的誤解,就在這最後一步。
蒞陽公主為了隱晦,推出了謝弼,而梅長蘇很清楚謝弼是譽王的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以為要施此毒計的人是皇后。令他一時沒有想到的是,此事本與謝弼無關,而是他父親謝玉的手筆。
至於謝玉的立場……謝玉的立場……
梅長蘇急促地呼吸著,咬緊了牙根。
什麼保持中立?什麼置身於奪嫡之外?別人不知道,自己應該最清楚謝玉是什麼樣的人。他身有污點,自知不能做純臣,於此老皇年邁之際,怎麼可能不為將來打算?謝弼如此高調支持譽王,早已得罪太子,一旦太子功成,謝家同樣要受貶,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的中立是毫無意義的,以謝玉的精明,怎麼可能做毫無意義的事?可事實是,他偏偏就象傻了一樣,由著兒子與譽王打成一片,自己卻擺出一副誰也不幫的樣子。這說明他自有一套天衣無fèng的計劃,這個計劃可以讓他在奪嫡的任何一方勝利後,都可以安享尊榮。
謝弼明里支持譽王,謝玉暗裡支持太子。再告訴太子說,謝弼是為了他去做內應的,偶爾也拿回些情報來證實一下,所以譽王被瞞在鼓裡,而太子更是高興。
只要成功瞞住了,將來的情況便是:譽王贏了,由於謝弼的緣故,謝家不倒,太子贏了,謝玉父子都是功臣,更加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