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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才如此信任他,居然讓他直接見我嗎?”
“我信任他,倒也不單單是信任他的人品,”梅長蘇的眸中漸漸浮上冰寒之色,“童路的母親和妹妹,現在都在廊州居住,由江左盟照管。”
靖王看了他片刻,突然明白過來,不由眉睫一跳。
“對童路坦然相待,用人不疑,這就是我的誠心;留他母妹在手,以防萬一,這就是我的手腕,”梅長蘇冷冷道,“並非人人都要這樣麻煩,但對會接觸緊要機密的心腹之人,誠心與手腕,缺一不可,我剛才跟殿下討論的,也就是這樣的一個觀點。”
靖王搖頭嘆息道:“你一定要把自己做的事,都說的如此狠絕嗎?”
“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梅長蘇面無表情地道,“人只會被朋友背叛,敵人是永遠都沒有‘出賣’和‘背叛’的機會的。哪怕是恩同骨肉,哪怕是親如兄弟,也無法把握那薄薄一層皮囊之下,藏的是怎樣的一個心腸。“靖王目光一凝,浮光往事瞬間掠過腦海,勾起心中一陣疼痛,咬牙道:“我承認你說的對,但你若如此待人,人必如此待你,這道理先生不明白嗎?”
“我明白,但我不在乎,”梅長蘇看著火盆里竄動的紅焰,讓那光影在自己臉上乍明乍暗,“殿下盡可以用任何手腕來考驗我,試探我,我都無所謂,因為我知道自己想要忠於的是什麼,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背叛。”
他這句話語調清淡,語意卻甚是狠絕,靖王聽在耳中,一時胸中五味雜陣,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室內頓時一片靜默,兩人相對而坐,都似心思百轉,又似什麼也沒想,只是在發呆。
就這樣枯坐了一盅茶的功夫,靖王站了起來,緩緩道:“先生好生休養,我告辭了。”
梅長蘇淡淡點頭,將身子稍稍坐起來了一些,扶著床沿道:“殿下慢走,恕不遠送。”
靖王的身影剛剛消失,飛流就出現在床邊,手裡仍然拿著個柑橘,歪著頭仔細察看梅長蘇的神情,看了半晌,又低頭剝開手中柑橘的皮,掰下一瓣遞到梅長蘇的嘴邊。
“太涼了,蘇哥哥不吃,飛流自己吃吧。”梅長蘇微笑,“去開兩扇窗戶透透氣。”
飛流依言跑到窗邊,很聰明地打開了目前有陽光可以she進來的西窗,室內的空氣也隨之流動了起來。
“宗主,這樣會冷的。”守在院中的黎綱跑了進來,有些擔心。
“沒事,只開一會兒,”梅長蘇側耳聽了聽,“外院誰在吵?”
“吉伯和吉嬸啦,”黎綱忍不住笑,“吉嬸又把吉伯的酒葫蘆藏起來了,吉伯偷偷找沒找著,結果還被吉嬸罵,說她藏了這麼些年的東西,怎麼可能輕易被他找到……”
梅長蘇的手一軟,剛剛從飛流手裡接過的一杯茶跌到青磚地上,摔得粉碎。
“宗主,您怎麼了?”黎綱大驚失色,“飛流你快扶著,我去找晏大夫……”
“不用……”梅長蘇抬起一隻手止住他,躺回到軟枕之上,仰著頭一條條細想,額前很快就滲出了一層虛汗。
同樣的道理啊,私炮坊又不是今年才開始走私火藥的,怎麼以前沒有察覺,偏偏今年就這樣輕易地讓青舵和腳行幫的人察出異樣?難道是因為樓之敬倒台,有些管束鬆懈了下來不成?
不,不是這樣……私炮坊走私火藥已久,一定有自己獨立的渠道,不會通過青舵或腳行幫這樣常規的混運方式,倒是夾帶在官船中還更妥當……戶部每年都有大量的物資調動,使用官船,神不知鬼不覺,又在自己掌控之下,怎麼看都不可能會另外冒險走民船民運,所以……
通過青舵和腳行幫運送火藥的人,和戶部的私炮坊一定不是同一家的!
假如……那個人原本就知道戶部私炮坊的秘密,他自然可以善加利用。私運火藥入京的事不被人察覺也罷,一旦被人察覺,他就可以巧妙地將線索引向私炮坊,從而混淆視聽,因為私炮坊確實有走私火藥入京,一般人查到這裡,都會以為已經查到了真相,不會想到居然還有另一批不同目的、不同去向的火藥,悄悄地留在了京城……
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有什麼目的?火藥的用處,如果不是用來製作炮竹,那就是想要炸毀什麼。費了如許手腳,連戶部都被他借力打力地拖起來做擋箭牌施放煙霧,他一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如若不是江湖恩怨,那麼必與朝事有關,是想殺人,還是想破壞什麼?京城裡最近有什麼重大的場合,會成為此人的攻擊目標?
想到這裡,有四個字閃電般地掠過了梅長蘇的腦海。
年尾祭禮……大梁朝廷每年最重要的一個祭典……
梅長蘇的臉色此時已蒼白如雪,但一雙眼眸卻變得更亮、更清,帶著一種灼灼的熱度。
他想起了曾聽過的一句話。當時聽在耳中,已有些淡淡的違和感,只是沒有注意,也沒有留心,可此時突然想起,卻仿佛是一把開啟謎門的鑰匙。
茫茫迷霧間,梅長蘇跳過所有假象,一下子捉住了最深處的那抹寒光。
第三卷 翻雲覆雨 第二十章 撥開迷霧
晏大夫趕過來的時候,梅長蘇已經服過了寒醫荀珍特製的丸藥,穿戴得整整齊齊站在屋子中間,等著飛流給小手爐換炭。見到老大夫吹鬍子瞪眼的臉,這位宗主大人抱歉地笑道:“晏大夫,我必須親自出去一趟,你放心,我穿得很暖,飛流和黎綱都會跟著我,外面的風雪也已經停了,應該已無大礙……”
“有沒有大礙我說了才算!”晏大夫守在門邊,大有一夫當關之勢,“你怎麼想的我都知道,別以為荀小子的護心丸是靈丹仙藥,那東西救急不救命的,你雖然只是風寒之症,但身體底子跟普通人就不一樣,不好好養著,東跑西跑幹什麼?要是橫著回來,不明擺著拆我招牌嗎?”
“晏大夫,你今天放我出去,我保證好好的回來,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梅長蘇一面溫言賠笑,一面向飛流做了個手勢,“飛流,開門。”
“餵……”晏大夫氣急敗壞,滿口白須直噴,但畢竟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很快就被飛流象扛人偶一樣扛到了一邊,梅長蘇趁機從屋內逃了出來,快速鑽進黎綱早已備好停在階前的暖轎中,低聲吩咐了轎夫一句話,便匆匆起轎,將老大夫的咆哮聲甩在了後面。
也許是有藥力的作用,也許是暖轎中還算舒適,梅長蘇覺得現在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腦子很清楚,手足也不似昨天那般無力,對於將要面對的狀況,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轎子的速度很快,但畢竟是步行,要到達目的地還需要一些時間。梅長蘇閉上眼睛,一面養神,一面再一次梳理自己的思緒。
如果單單只是為了阻止,事情並不難辦,如何能鎮住底下的暗流又不擊碎表面平靜的冰層,才是最耗費精力的地方。
大約兩刻鐘後,轎子停在了一處雍容疏雅的府第門前。黎綱叩開大門把名帖遞進去不久,主人便急匆匆地迎了出來。
“蘇兄,你怎麼會突然來的?快,快請進來。”
梅長蘇由飛流扶著從轎中走出,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年輕人,“你穿得可真精神啊。”
“我們在練馬球呢,打得熱了,大衣服全穿不住,一身臭汗,蘇兄不要見笑哦。”言豫津笑著陪同梅長蘇向里走,進了二門,便是一片寬闊的平場,還有幾個年輕人正縱馬在練習擊球。“蘇兄,你怎麼會突然來的?”蕭景睿滿面驚訝之色地跑過來,問的話跟言豫津所說的一模一樣。
“閒來無事,想出門走走,”梅長蘇看著面前兩個焦不離孟的好朋友,微微一笑,“到了京城這麼久,還從來沒有到豫津府上來拜會過,實在失禮。豫津,令尊在嗎?““還沒回來。”言豫津聳聳肩,語調輕鬆地道,“我爹現在的心思都被那些道士給纏住了,早出晚歸的,不過我想應該快回來了。““你們去玩吧,不用招呼我了。我就在旁邊看看,也算開開眼界啊。”
“蘇兄說什麼笑話呢,不如一起玩吧。”言豫津興致勃勃地提議。
“你說的這才是笑話呢,看我的樣子,上場是我打球還是球打我啊?”梅長蘇笑著搖頭。
“那讓飛流來玩,飛流一定喜歡,”言豫津想到這個主意,眼睛頓時亮了,“來吧,小飛流喜歡什麼顏色的馬,告訴言哥哥。”
“紅色!”
言豫津興沖沖地跑去幫飛流挑馬,找馬具,忙成一團。蕭景睿卻留在梅長蘇身邊,關切地問道:“蘇兄身體好些了嗎?那邊有坐椅,還是過去坐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