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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瑾圓圓臉龐,不見刻薄,可話語卻是冷的徹骨。圍著看熱鬧的人,皆已變了臉色。又指指點點議論起康姓少年,將見風使舵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致。
偶有譏諷話語傳入耳畔,那康姓少年環顧四周,臉漲紅髮紫。惱羞成怒之下,便要大打出手。
如瑾見狀不妙,忙一個箭步上前,攔阻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位公子,且請息怒。”
“老子從不是君子!”康姓少年暴怒,當目光游移到如瑾身上時,卻忍不住猶自收了口。轉變了態度,“息怒可以,她要道歉。”
女孩如玉肌膚在陽光照耀下更顯剔透,左臉頰淺淺酒窩,溫婉中透著俏皮。康金華眯了眼,靜等下文。
如瑾笑容可掬,暖一洋洋。開口卻是極冷,“她沒有錯,無需道歉。”
“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康金華暴怒,便是再好的皮相也不能侮辱他的自尊。揮手便要叫身後小廝上陣。
如瑾不怕,只瞪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毫不閃躲,“你欺辱旁人在先,又意欲縱奴行兇。便是告上衙門,也只有你領板子的份兒。”
“別鬧了,”康金華大笑三聲,似是聽見了天下最大的笑話。“你可知知縣是誰?”
敢如此招搖過市,除了有個千總老爹,必定也有其他了不得的達官貴人護航。
有好心人小心提醒,“那王知縣,乃是康少爺的親舅舅。”
如瑾抿唇而笑,“我朝律法,朝廷命官徇私枉法,輕者流放,重者斬首。”
一句話猶如寒風颳過,康金華不過十一二歲年紀,雖是跋扈,卻素來膽小。當即便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香瑾見此,更加來了精神,滔滔不絕教訓起康金華。直將他說的節節敗退。
如瑾將手中絲帕遞給灰頭土臉的錦鄉侯之子,他惴惴不安接過之後,連連道謝。
如瑾看他模樣可憐,又生的病弱瘦小,大概只有**歲的樣子。一時心中憐憫,“你雖寄人籬下,可卻不能如此任人輕賤了去。”
男孩擦拭嘴角鮮血的手一頓,略有遲疑開口。“自小父親便厭惡於我,若非舅父收留,此刻恐我也將隨母親而去。我……不能不低頭。”
他聲音沙啞,目光渙散。
如瑾覺得周邊空氣驟然被抽空一般,無比壓抑。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管你的身份多麼尷尬,你總該要正視自己。不若是讀書亦或是其他,總該要做出一番事情來,讓自己有立足之地,而非依附他人而活。如此,日後當他人談及你時,再不會說你是錦鄉侯不受寵的兒子,而會說,錦鄉侯是你的父親,你是錦鄉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出少爺。”
花如瑾語調溫和,卻字字錙銖,直將那少年聽的一愣。思索半晌,方才重重點頭。
人群外正有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錦衣少年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薄唇不自覺的上揚。“這話,有點意思。”
☆、第八十九章 奇葩親戚
鮮衣怒馬的少年,最是容易吸引眾人目光。
如瑾轉身意欲離去的時候,正瞧見那坐在高頭大馬之上的人。
他冠束碧玉,一身寶藍色圓領直綴,配一雙粉底黑斷面雲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一雙眼睛猶如夜色下的潭水一樣沉鬱,神態之中也有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四目相對之時,如瑾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那少年卻是點頭微微一笑,策馬而去。
那人,明明是襄陽侯嫡子,今日如何也在菏澤這個小地方?
因被大堂嫂抓了個現行,恐老太太知曉責罰。如今一直惴惴不安,直至進了家門,方才知道,這會兒老太太根本無暇顧及花如瑾的荒唐。
花如瑾和花香瑾手拉著手,在院子裡閒逛。早有小丫頭等在裡面,見兩人過來,忙不迭的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姑娘,今日三房和四房的表姑娘都來了,大奶奶請姑娘過去敘話呢。”
“二房的大堂姐也來了麼?”香瑾臉色有些難看,聲音愣愣的。
那小丫頭擦了一下額頭冷汗,搖頭。“榮瑾姑娘身子重了,不好走動。只芝瑾姑娘同藍瑾姑娘一道,在大奶奶屋裡。”
芝瑾是二房三伯父家的小女兒,藍瑾則是四房七叔父的獨女。
香瑾看了看自己一身粗環翠繞打扮,伸手便將頭上的白玉鑲金絲偏鳳釵摘下,又將受傷的羊脂玉鐲脫了下來塞給一旁的小丫頭。
如瑾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香瑾不答話,只伸手將如瑾頭上朝陽三翅銜珠斜鬢金釵並腕子上的一對赤金雙環翡翠鐲子退了下來,一併塞給自己丫頭。“去將如姑娘的東西都送回她的房裡。”語畢又轉頭對如瑾,道。“你不知四房堂妹的厲害,但凡是她瞧上眼的首飾。可不管你是哪裡得來的。劈手就要奪去,嘴上卻姐姐妹妹喊得親熱。”
如瑾嗖然瞪大雙眼,“竟是這般不講道理,同蠻盜有何差別?四房的嬸嬸不管嗎?”
“管?”香瑾嗤之以鼻。“她便是縷縷劈手去搶母親身上的東西,藍瑾才照葫蘆畫瓢。”
“那大伯母就任由她奪?”如瑾追問。盛瑾最喜奪別人身上的東西,可也總是想些巧妙法子,斷不會如此張揚跋扈。如此一比較。盛瑾倒是個好姑娘。
“不由著怎麼辦?那年父親出門跑生意。路上遇到一夥歹人。若非是七叔父捨命相救,我們大房也不能有今日。七叔父對咱們有恩,咱們就該照拂他的家人。四房的吃穿用度全從我們大房支取,堂弟學裡的開銷從大嫂那一支里出,堂妹的嫁妝也是母親給攢。咱們欠人家一條命,可不就是永生永世欠著人家?”香瑾眉頭緊蹙。語氣中皆是不情願。“有時七嬸嬸做的太過,母親難免露出不悅之色。這時她便會哭七叔父死的不值。若是父親知道了,哪裡還問什麼青紅皂白,只紅著臉訓斥母親的不是。縱然是我說一句四房的不是,也要遭父親責罵。”
施恩於人到了這種地步,對方理應有的回報都成了負擔。四房做的也夠失敗,而七叔父死的也不大值得。
“七叔叔倒是好人,若是泉下得知妻兒這般做派,豈不是不得瞑目?”如瑾嘆了一口氣,覺得大房實在不易。
“七叔叔是菏澤縣內數一數二的紈絝,鬥雞走狗,遊手好閒。之前四房便一直依附著我們大房過火,爹爹最是氣他不思進取,每每要將他們踢出去。七叔父沒有辦法,痛改前非要和父親一起學做生意。”香瑾拉著如瑾的手,往大堂嫂的屋子走去。“那次出事,可是七叔叔第一次主事,卻不料是命喪黃泉。七叔叔荒唐一輩子,到最後眾人才知道,原來他的的確確是美質良材,上天入地都難尋的好人。”
如瑾看著香瑾平靜臉色,和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鄙夷之色。不禁有些驚訝,難道真的有人要用自己的命去換榮華富貴?或許,七叔叔也沒料到自己會真的死掉吧。
兩人相顧沉默,一進大堂嫂的屋子,便見一屋子珠環翠繞,好不耀眼。而但凡是富貴打扮的,全不是大房女眷。
大堂嫂盡了地主之誼,一一介紹。花如瑾暈頭轉向的一一拜過,那些人擦脂抹粉,端的是一個模樣,辨認起來著實要費些力氣。
唯一位姑娘甚是清秀,那麼是奇偶二房三伯父家的二堂姐芝瑾。她在自己身邊,給如瑾留了位子,對如瑾美貌讚不絕口。
“再美的人,沒有首飾趁著,也顯寒酸。”藍瑾珠光翠色,卻是瘦骨嶙峋,一臉嗤之以鼻的看著如瑾。端著青瓷茶盞啞茶,手上蔻丹華貴絢麗。
“壓得住滿頭珠翠,依然能綻放華姿,固然是美人。可若非絕色,倒不如金釵布裙,也好博個清秀。總好過,被珠光寶氣襯得人枯黃乾瘦要好上許多。妹妹說,是也不是?”如瑾笑容可掬,一雙澄明清亮大眼緊緊盯著藍瑾。
縱然是厚重胭脂,也未能擋住藍瑾臉上噪紅。她橫行慣了,哪裡受過這樣委屈。當即便要發作,“哪裡來的野丫頭,也敢這樣造次。”
如瑾故作慌張的瞪大眼睛,將目光移向坐在藍瑾旁邊對女兒無力取鬧,置若罔聞的七太太道,“妹妹家教當真讓人大開眼界,竟也有責罵自己堂姐的道理嗎?”
“四叔父乃是五品知州,如姐姐是正正經經的大家小姐。若說野丫頭,恐這屋子裡,倒也只有你一個。”香瑾也看不過眼,冷哼著接口。
七太太低頭喝茶,本想混過一關。瞥見大堂嫂和二房芝瑾聊的正開心,對這邊完全不予理睬。便將茶盞放下,摟了女兒鶯鶯哭了起來,“我們藍瑾命苦,她父親走的早,便是有規矩交不到也是有的,可也不該被這樣當眾責罵。我們孤兒寡母,竟是這般受人欺負。”
藍瑾也跟著母親一道嚎啕大哭,一時間屋裡的哭聲壓過了說話聲音。
大堂嫂和芝瑾見躲不過去,只得都將目光投了過來。
芝瑾信奉息事寧人,自是不肯多開口。大大嫂冷眼瞧著,“為人處世也許需要父親教育,可禮數規矩皆應由母親調教才是。方才藍妹妹言語頂撞了如妹妹,該算是禮數不周。嬸嬸不檢討自己過失,怎將罪責推倒了七叔叔身上?若是七叔叔泉下有知,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七太太被一句話噎住,哭聲戛然而止。
大堂嫂一副老莊入定模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藍瑾更絕羞恥,哭的聲音更大。
芝瑾一雙大眼裡蓄滿恐慌,伸手拉了大堂嫂衣袖一下,輕搖了搖頭。大堂嫂匆匆瞥了她一眼,不做任何反應。
香瑾則笑聲在芝瑾耳邊嘟囔幾句,而後芝瑾神色明顯緩和。
如瑾則挑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七太太,靜候下文。
七太太倒也不是所望,抹了一把眼淚,道,“我是出身莊戶,哪裡懂那麼多規矩。七爺臨死前,將一雙兒女托於大房,禮數規矩,理應大嫂教導。”
這樣的歪門邪說猶自說的如此流利暢通,令人嘆為觀止。
香瑾當即便要發作,卻被大堂嫂一記眼神安撫下來。只聽她聲音溫柔緩慢,“同樣是學規矩禮數,香瑾有錯母親可以責罰大罵。可七叔叔於我們大房有恩,我們疼妹妹還來不及,哪裡人心責罰?”
“你這話說的分明外道!”七太太尖了嗓子,黔驢技窮。
“上次藍瑾姐姐搶了我頭上的金釵,本是不合禮數。二嫂嫂訓斥了她幾句,七嬸嬸不是哭著說二嫂嫂欺負藍瑾姐姐沒爹嗎?”香瑾一挺胸脯,決定加入戰鬥。“藍瑾姐姐搶了旁人的東西,本就不對,二嫂嫂斥責幾句起不正是當成嫡親的小姑對待?七嬸嬸不高興,鬧到父親跟前。如今我們客氣對待,你又嫌我們外道。七嬸嬸當真不好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