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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讓溫宥娘為難的便是稱呼之事,好在六老太爺與六老太夫人並非迂腐之人,不曾真要溫宥娘姐弟父親母親稱之,只道叫老祖宗也行。
因此他們姐弟來溫氏祖地所辦之事,算是辦妥。
關於張氏移棺之事,六老太爺雖同意移棺,溫氏其他房也無它意,然而還是說了一句,“如此長途漫漫,倒不如在溫氏祖地中另選福地而葬。只與四房相隔遠一些便是了。”
唯這一點溫宥娘絕不退步,道:“既已斷親,還是移出為好,也免得他日有人說嘴。於我們六房名聲無益。”
張府與溫府已經斷了親,要張氏還埋在溫家祖地,旁人會怎麼看,又如何看待張氏與溫家大爺?
莫不是死了都還要埋在一個地方,平白讓人膈應?
☆、第91章長輩議前程
一切事畢,溫宥娘一行只在曲水停留了大半月,便要打算移棺北上。
六老太爺並未阻攔溫宥娘的離開,只是道:“移棺之事,既有張府四郎在,老夫也放心了。然你們姐弟,我與你們老祖宗卻是盼著留下來的。”
溫宥娘聞言,心裡有些不願,卻還是問道:“老祖宗可是有恙?”
所以需要她留下來伺疾?
六老太爺搖頭,撈起前襟坐下後道:“你也坐下。”
溫宥娘往下首一坐,便聽六老太爺道。
“關於余卿及你的以後,你心中可有數?”六老太爺問道。
溫宥娘想了想,他們姐弟也無非是婚事,就道:“全憑二老做主。”
六老太爺道:“在京中,你與黃府訂婚,當初也算是門當戶對。興國侯府當年與高祖一道起事之時,身份也不顯,乃庶族出身。然而如今四房不過官居五品,且你父又被判謀害你生母。你與京中溫府斷絕關係,過繼於六房,那一門婚事自然作罷。不說黃府勢必會退婚,便是黃府不退婚,老夫也不會同意你嫁進侯門。”
“侯門多是非,你一身的能耐與見識,毋須埋沒在後院之中。倒不若嫁入平常讀書人之家,與夫君琴瑟和鳴,為後世所記。”六老太爺接著道。
嫁入侯門,便要一輩子為那府中籌謀,比日日下田勞作還累,且未必得好。溫宥娘是女子,六老太爺不指望著她光宗耀祖,倒不如嫁個一般讀書人,平淡過這一生。若是能在書畫上有所造詣,為後世所記,亦是一樁美事。
說到底,在六太老太爺眼裡,功名利祿終究比不得一身自在。便是有意讓溫余卿走上仕途,然而也不乏帶著,讓他去見識見識後再回歸田園的心思。
溫宥娘只是點頭,並未言語。
讀書多是負心人,執著於仕途的大多心狠手辣,執著於山水的也大多浪蕩多情,她要信六老太爺這話那才是見鬼了。
然而讀書人中也未必沒有專情守信自律之人,多寄情與山水,修身養性,亦無塵世煩擾,倒是讓她想著便有些心動。
身為女人,總歸是對愛情有些許盼望。
或許上蒼保佑,便得一良人了。
六老太爺見溫宥娘並未駁斥,便心中有了底,說到了溫余卿的婚事,“余卿的婚事,之前也不曾有何約定罷?”
溫宥娘回道:“之前一直有看著,只是不曾挑到合適的。”
溫余卿的婚事,溫老夫人要做主,張府也要做主,然而因兩邊都想著找一有助力的,便遲遲訂不下來。
六老太爺聞言便點頭,“不曾議便好。老夫心中亦是有數。”
這是將溫余卿的訂親對象決定好了,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娘子。不過溫宥娘可以猜得出,小娘子的身份未必不高,但是家中權勢不一定有多好。
不過對於弟媳的身份如今也輪不上溫宥娘來管,只道:“若是能得弟弟歡喜便好了。”
六老太爺聽到這話看向溫宥娘,見溫宥娘話說得認真,便道:“若是你,看中的是歡喜而不是品格?”
溫宥娘覺得在六老太爺面前其實也毋須裝得那麼純良,就直言了,“不敢歡喜,只求有益。”
這天底下的好男人,能處處讓人滿意的,恐怕得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數,也未必能數到十個手指頭。
溫宥娘不指望在這個世界找得到一個什麼一心一意的愛人,只求能找到一個有用的便成。最好於溫余卿有用,最差於自己有用。
至於她,她不指望男人過活,也便不需要男人來顧著她過得好不好。
六老太爺也似乎不奇怪溫宥娘說出那樣的話來,只道:“溫氏也好,余卿也罷,都不需要你們小娘子嫁出前程來。你們嫁得安穩,過得好了,便是對溫氏最好的福報。我們溫氏,是講究門當戶對,卻也要看對方品行。品德不佳,就不堪為人夫!”
數千年來,嫁娶之間看重的便是聯姻之意,有功利心重的庶族,在多番聯姻之下,確實地位水漲船高。甚至如今庶族,大多都重聯姻。特別是庶族官員之家,為與氏族抗衡,更是利用聯姻將庶族官員攏成一堆。
然而於六老太爺而言,卻是毋須這般。若男子的前程,要家中女子去博,那男子便連女子也不如了。
“老祖宗說的是。”溫宥娘溫聲回道,卻還是沒將六老太爺的話當真。
自古以來,無權勢者,便如螻蟻,隨意被人碾軋,欲伸冤卻無門。若想活得自在,便唯有往上爬。爬到手握權勢再無人能輕易碾軋後,方敢說一句自在。
而權勢,本就是靠著各種手段而聚,又哪分男女。
就是六老太爺與人相交,往來者卻也是鴻儒,而非白丁,這身份上的差距也足夠映she出人心。
紅塵眾生,不重權勢,便重名利。而權勢與名利,只得之一,便能在這世道行走,無往不利。
然溫宥娘的想法,並非一朝一夕便能改變,六老太爺也不急於一時將她點明白,只說到了別的事去。
“余卿如今十二,便得小三元,其中有弘文書院山長之功,卻也離不得你的教養。聽聞余卿早年便是由你啟蒙?”六老太爺問道。
溫宥娘沉默了一瞬,腦子才轉出了答案,道:“不過是教些握筆姿態與粗識幾字而已,說不得啟蒙。”
可惜溫余卿為了在六太老爺面前替她刷好感度,早已經將她出賣了個乾淨。她這翻自謙的話,六老太爺又如何信得。
不信溫宥娘自謙的六老太爺道:“想來十年前,你不過三四歲,老夫見你便已經識字,頗懂道理。四房不可能那麼早便替你延請名師,怕也是後院中人教導的罷。”
溫宥娘只能硬著頭皮說慌,“有一位宮中放出來的嬤嬤,得她教養,方才明了事理。”
此話是真是假六老太爺不去計較,只道:“當年老夫便在想,以你的聰慧,為何不能是個男兒而心中惋惜。如今老夫還是這般想。若你是男兒,我溫氏也不愁人心不齊。”
無他,只因溫宥娘比他想像中能忍,手段倒是其次了。能忍,也有手段,便能攏住一個家族的人心了。
這話雖是誇讚,然而溫宥娘也自覺擔不得,若她不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又何來的聰慧?怕也與這世道的芸芸眾女一般,糊塗且卑微的活著。
“老祖宗過譽了,宥娘深感有愧。”溫宥娘忙道。
六老太爺搖頭,也不再說她聰慧之事,只問:“你精心教養余卿十來年,如今你覺得余卿如何?以後可堪大任?”
溫宥娘知道六老太爺所說的大任與溫宥娘心中的大任不同,便斟酌著道:“余卿生性單純,為人和善,卻也不缺乏果斷。若只是一人,宥娘敢保證他一生當是無憂。”
六老太爺聽溫宥娘這麼說,出言道:“狂妄!”
溫宥娘眉眼一抬,便知說錯了話,便不再言語。
“一生無憂?這天下,誰離了宗族能一生無憂?莫不是他的一生便遭遇不到半點風cháo?連宗族之重你都不曾教導與他,談何無憂?”六老太爺問道。
溫宥娘心中不服,只問:“我們姐弟在京中苦熬十年,戰戰兢兢,處處謀算,家族又在何處?”
六老太爺聞言只一聲冷笑,問道:“沒有家族?若你們姐弟自幼離了溫家,你可敢保證余卿還能得中小三元?”
“你們姐弟讀書習字所用筆墨紙硯,讀書延請名師,各色書籍,哪一樣不是從溫家所得?”六老太爺再問。
“余卿小三元之名,如今當已傳遍大隆,其中可有借溫府之名氣?”六老太爺又問。
溫宥娘無話可答,雖他們姐弟不曾占溫府多大便宜。
然而當初二房替宛娘延請女師之時,她是在一邊旁聽的,筆墨紙硯不曾有短。
她在京中多年籌謀來的名聲,也是建立在她是溫府娘子的基礎之上,有借溫府名聲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