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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九沒說話,卻是默認了公子珣的說法。她確實有些擔憂這一點,大隆皇帝的忘恩負義給人印象太過深刻。
前幾人帝王還好,只打先帝起,卻是一個無情勝一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公子珣見薛九這默認的神態,卻是以一副懷念的表情搖頭,“當年我父親就與我說過,皇室、世家、庶族。要這天下安穩,誰也離不得誰。如我父親當上太子,謝氏就不會歸隱,王氏也不會遠退閩州。”
三皇子英王當年是真正想過如何利用柔和的手段將世家與庶族在朝堂上和睦起來,而不是秉承大隆皇帝一貫的打壓。
只可惜,英王沒有實現理想的那個機會。
如今世家的人來問公子珣會不會學當今與先帝,他只能給薛九一句,“只要卿不負我,我必不負卿。子子孫孫無窮盡。以錦書為證。”
這就是薛九要的東西,得公子珣這一句,薛九便起身躬身道:“戚氏與臣婦願為公子所用。”
公子珣卻在薛九走後與溫宥娘道:“世家實力強橫,便是被打壓百年,亦有與大隆皇室相拼的實力。我不願我兒有一日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溫宥娘知曉公子珣的顧慮,只道:“皇位本就是這天下最大的背負。皇帝以為自己操縱著人臣,又何嘗不是被不同方向的人臣暗中牽著線在操縱?”
公子珣似被溫宥娘這句話說服,嘆道:“聽你這麼一說,倒是真是這麼個意思。我卻是有些後悔替阿蔓找了這麼個麻煩。”
“只是落子無悔。”溫宥娘與公子珣道。
公子珣微微噓了口氣,“可惜我時日無多。”
溫宥娘心想你每次跟我說話都要來這一句有意思不,但也不得不道:“公子且放心,要真到那一日,小公子自不會背上忘恩負義之名。世家強橫,卻也不一定需要用打壓方能消除。”
公子珣立馬收了頹喪之氣,只與溫宥娘道:“小子多勞夫人費心了。”
溫宥娘知曉公子珣這一招,劉皇叔當年是靠哭,這位是靠嘮叨自己命不長矣。心裡再無語,也得笑著道:“公子放心將小公子交給我,我自然不欲公子失望。”
然後溫宥娘才說到鄭家之事,“鄭家派了人來,欲見公子。不知公子何意?”
公子珣聽得溫宥娘說讓鄭家收購糧食之事,就道:“只恐收得太多,百姓無辜。”
溫宥娘心想你丫還沒當上皇帝就開始愁百姓如何真的合適?不過卻也得解釋,“若是順利也不過粗莫兩月,大隆百姓千萬萬,又哪省不出十萬軍士兩月的糧食來。這幾年並無大的天災**,百姓家中大多有餘糧,公子毋須擔心。即便百姓為了銀錢願意兜售手中餘糧,也自會留夠一家一年的用量。何況,還有世家多有存糧。”
公子珣聽了,就道:“恐不易。世家存糧,大多以備天災兵禍。”
溫宥娘道:“那就搶?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公子珣見得溫宥娘這幅無賴模樣,也有些好笑,也不多說這些,只道:“他既然來了,便今日也一道見了。”
鄭洄見得公子珣,就只為他那少見的俊美外貌折服了,只跪拜道:“行商鄭氏,見過公子。”
公子珣輕聲道:“鄭郎君毋須客氣,還請起身就坐。”
鄭洄起身跪坐在地,只垂著頭並不看公子珣。
公子珣卻是偏頭看了溫宥娘一眼,無聲問道這人怎的這般羞澀。
溫宥娘以眼神回,許是公子貌美,恐心生褻瀆之意,故不敢抬頭。
公子珣竟是看明白了溫宥娘無聲之言,心中罵了溫宥娘一句促狹,少不得先開了口,“鄭郎君之前與溫家娘子說要見我,怎來的又不肯吭聲?可是有所求,十分過分?”
這本就一句玩笑話,鄭洄卻是聽得臉一紅,有些不想承認,然也不捨得不說出口,只跪坐在那猶豫不決。
公子珣似乎明白了鄭洄在想甚麼,只問道:“待事成之後,鄭家想要甚麼?爵位還是官位?”
鄭洄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公子珣,道:“鄭家不過生意人。”
公子珣道:“我知,生意人向來只做買賣。你有我買,公平交易。還請鄭郎君但說無妨。”
鄭洄便下定了決心,道:“鄭家世代為商,方有今日之勢。只便是家有金銀,也身為下賤。”
公子珣卻是打斷鄭洄的話,厲聲道:“這大隆天下,皆為天子子民,何有貴賤之分?鄭郎君此言誤矣!”
說完公子珣拂袖而去,竟是把溫宥娘與鄭洄丟在了原地,只閉門不見了。
鄭洄臉色發白,只抬頭看向溫宥娘,不知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只心裡也有些微涼。
溫宥娘見得公子珣拂袖而去,只得扶額,與鄭洄道:“我若是鄭郎君,便不會伸手要官。”
鄭洄臉色難看,道:“商賈低賤,到底不比讀書人清高。”
溫宥娘暗罵蠢貨,還在說低賤這兩字,虧得平時做生意起來也是個聰明人。
只是鄭洄此人,鄭家的勢,溫宥娘不得不借,因此少不得將公子珣的意思與鄭洄說明白,“公子生氣,乃是因鄭家郎君不自重耳。”
鄭洄聽得此言,之前對公子珣的那點子不滿頓時變作了羞愧,只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話來。
溫宥娘又道:“我跟外子與鄭郎君相識多年,可有視郎君為賤族?士農工商,雖字序有先後,然於公子而言,亦不過行業不同。鄭郎君如此自賤,卻是傷了公子之心了。”
“公子之前居於山中二十餘年,多與農夫、獵戶為鄰,又豈是眼高於頂之人?”溫宥娘最後說得算是嚴厲了。
鄭洄臉色通紅,道:“是洄之錯!”
說完,只朝著公子珣所住正屋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不復再言。
良久,溫宥娘見公子珣無再出門之意,只得帶鄭洄離開了公子珣所居小院。
“鄭郎君,這天下但凡明君,最忌諱的便是有人伸手要官。朝中官員,乃是為天下萬民為想,又豈能是帝王為報恩而設?”溫宥娘邊走邊道。
鄭洄嘆氣,也知道自己貿貿然說出那番話錯了,“夫人有所不知,我鄭家百年,卻一直是商戶,雖家有金銀卻一直被人低賤,無法光宗耀祖,東西兩府之人無一不以為憾。”
“商戶從良,卻是可三代後科舉。”溫宥娘道。
鄭洄搖頭,“百年下來,就東西兩府都不曾真正分開。這生意越做越大,卻是半點不敢騰出手。”
這是又想做生意,又想在朝為官了。只天下又哪來的這般好事。
然溫宥娘又不得將這話擺明了說,只得與他分析利弊,“就待日後事成,公子感懷於鄭氏之功,賜下一爵或虛職。鄭郎君又打算給誰?鄭氏這麼大的生意,又哪是一家一戶可成的?也都是兩府共力。倒時的官爵,恐就是為鄭氏埋下的一支隱患。要換當今,許是就這麼同意了。可公子仁義,不想跟隨自己之人最後落得如當今胡氏、孟氏一般的下場。方才動怒。”
鄭洄被溫宥娘一點,便就明白了溫宥娘這話中之意。商人逐利,卻是對與世家之間更為殘酷,偶也有庶子優於嫡出,端看的是各自本事。
東西兩府本兩支兄弟,各自成婚有子孫至今,卻是有十來房子嗣。鄭家行商有如今的規模,也是眾志成城一力所成。
然而各房之間的每房皆有分紅,卻也年年計較不休,要輪到只有一房能繼承的爵位或者官位,將會如何?
那種場面,鄭洄卻是連想都不敢想。就如溫宥娘所言,恐是為鄭氏埋下一支隱患,百年商戶就此泯滅。
“謝夫人提點。”鄭洄真心與溫宥娘道謝。
溫宥娘搖頭,“鄭氏西府與孟府大房相交多年,我若是連這一點也不告知於鄭郎君,與那等白眼狼有何不同。”
“鄭郎君若真想為家族著想,為何不等時候求一個科舉的恩典。那時府中各房錢財俱有,不曾耗費。下一代便可專心科舉,圖謀前程。庶族官場為官,到底要科舉後方得立直腰杆。”溫宥娘又指點道。
商戶需得三代後科舉,然鄭洄卻擔心棄商從文後三代敗落,還未曾科舉家業就已經散盡,因此想要撈個保證。
只是不論撈個爵位還是虛爵的官銜,卻是都不如要個恩典讓鄭氏所有房都有這個機會的好。
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以往人性就是如此。
不論鄭家有多少不合適讀書的,然有那麼一個機會,顯得公平了,內部之間的鬥爭自然就少了。
“便是有人捨不得,願意繼續經商。彼時分家也當分得開了。”溫宥娘最後道。
鄭家的家業不好分,也不過是因為產業過大,各樁生意連在一起方成氣候。要強制的分開了,又與普通商戶沒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