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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管管吧,最起碼得管關於我的事。沒你推波助瀾,我還得抓瞎一陣子。”孟宗揚語氣雖然還是很隨意,較之以往,卻多了幾分真誠。
葉潯想了想,也就把原因說了,自然,瞞下了供詞是什麼內容,說著就覺得事情牽扯較多,因為知情的人已嫌多,“供詞關乎葉家秘辛,關係重大,而你選擇了一個牆頭糙,來日對你毫無益處。”
孟宗揚斂目沉思片刻,“彭家那邊的人倒是無妨,說過什麼都是死無對證——我已命手下滅口了,也是怕橫生枝節,讓我幫人不成反添亂。”
“……”葉潯全然沒料到。
“至於別的,你也不需擔心,都是人,都能除掉。”孟宗揚只擔心一點,“那些供詞你們拿到手沒有?沒拿到的話,我命人幫你們偷回來。”
葉潯失笑,“已拿到手銷毀了。”
“那就行了。”孟宗揚想到了江博興,“只有江大人……為了他的女兒,怎樣也不會宣揚的,沒事了。”又笑了笑,“這種事,我其實只能選一棵意在除掉的牆頭糙——不論怎樣,也是關乎葉家是非,不能出岔子,知情人大多不能留,只是沒想到江大人也摻和進來,我下手還是晚了一步。”
事情到了他手裡,手法是這般果決狠戾。是的,意外只有一個江家,誰都沒料到。葉潯不由細看了他兩眼,想著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孟宗揚知道她疑心重,便又道:“你放心,我對你們的家事沒興趣,哪家不都有一本兒見不得光的爛帳?”頓了頓,又寬慰她,“你哥哥處境會艱難一陣子,但也沒事。別人都忙著落井下石或是看熱鬧,卻都忘了官員前程握在皇上手裡。皇上要用誰,誰就能在來日呼風喚雨。說到底,皇上和你哥有點兒相似之處,亦正亦邪,只憑這點兒相似之處,你哥哥來日就能前程似錦。”
這是葉潯不敢確定的。皇上念著與葉家柳家的淵源,可以重用哥哥,也可以遷就哥哥,讓他隨心度日。而如今哥哥到底怎麼打算的,她並不清楚。由此,她只是笑道:“借你吉言吧。”
事情弄清楚了,葉潯也就不再逗留,笑著起身,“讓之南回來替我吧。”
孟宗揚卻悻悻的看著自己趨於落敗的局面,“你是個騙子,明明也是高手。”
葉潯笑道:“是你不能專心對弈。放心,之南回來肯定輸得片甲不留。”
孟宗揚笑起來,“這倒是。我下完這局棋就走,晚間再來用飯。”
傍晚,太夫人命人回來傳話,要留在裴三奶奶那兒用過晚飯才回來。
裴奕回來,葉潯幫他更衣的時候,把今日的事都跟他說了,“我也沒問你,就請了淮安侯來用飯,妥當麼?”
“沒事。”裴奕笑道,“他這段日子忙得緊,本就沒少跟哥哥來往,柳家那邊也常去,估摸著快把徐閣老氣得對他下手了。”
葉潯笑起來。那正是孟宗揚要的結果,喜聞樂見。
晚間,葉潯和柳之南、江宜室在正屋開了一席,裴奕則與葉世濤、孟宗揚在外院花廳開了一席。
柳之南這段日子都是看著葉潯心情落寞干著急,無從開解,今日見她終於情緒明朗起來,也完全放鬆下來,建議道:“他們在外面肯定要喝酒,不知何時才散,我們也喝點兒酒吧?”
葉潯笑道:“嫂嫂不能喝。”
柳之南頻頻點頭,“對,喝酒對傷口不好,就讓她以茶代酒吧。”
江宜室笑道:“聽聽這話音兒,她是怎麼也要喝點兒酒的,阿潯就容她這一次吧。”
“行啊。”葉潯命人溫一壺金華酒過來。平日赴宴、宴請時都少不得喝幾杯酒,她酒量一般,都是隨大流應付。
三個人坐在一起,兩兩之間各有需要瞞著第三個人的事。葉潯和江宜室不能將葉家的事告訴柳之南,葉潯和柳之南不好跟江宜室說孟宗揚的事,而柳之南和江宜室則不能對葉潯提及柳家為她黯然度日的柳文楓和柳文華。
人與人從來如此,親厚之人出於善意,也少不得瞞下一些事,不必讓人平添負擔。
由此,三個人說的都是小時候的事、身邊的趣事。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晚。葉世濤來接江宜室回家。
葉潯和柳之南送走江宜室之後,太夫人回來了,兩個人去請安。
太夫人聞到兩人身上淺淺的酒味,又見葉潯笑盈盈的,心寬不少,笑道:“我等會兒就歇下了,不必管我,你們姐妹好好兒說說話,偶爾喝點兒酒也是好事。”
兩人服侍著太夫人歇下之後才往回走,得知裴奕和孟宗揚還在繼續飲酒閒談,也就索性放縱一回,回房轉到西次間的大炕上,上了果饌下酒。
不可避免的提起了孟宗揚。
柳之南道:“我前幾日出門的時候,和他見過兩次,把話說開了。你不會怪我私下和他見面吧?我們只是說說話,不會讓外人知道。”
“你高興就好。最要緊是他要待你好。”葉潯是想,自己和裴奕成婚前不也是得空就見見麼?定下婚事之前對彼此了解多一些總不是壞處。
“嗯,他待我很好的,我喜歡跟他說話,他也不嫌我囉嗦。”柳之南笑嘻嘻的道,“我要是在表哥、表姐夫面前這麼絮叨,估計他們連一刻鐘都忍不了,他居然就愛聽我絮絮叨叨。”
這就是各花入各眼。葉潯自知,比起柳之南,喜歡柳之南這性情的男子是大多數,能接受她的是少數。說到底,柳之南是在一個正常的溫暖的家庭里長大的女孩子,如今活潑,偶爾迷糊,日後會逐步變得端莊幹練,這才是一個女孩子該有的歷程。她不是,她咄咄逼人的時候太多,放鬆下來的時候太少。
柳之南喝了一口酒,繼續道:“他說也不知道祖父對他有沒有改觀,總要厚著臉皮去煩祖父,祖父呢,待誰都是一個樣子,是欣賞還是厭棄都只有自己知道。”
“外祖父怎麼會討厭皇上親自提攜的人呢?況且他不是與很多人走動麼,外祖父總要觀察一段時間。”
“是啊。他是一點正事都沒幹,只忙著拉關係了。”柳之南說起來就笑不可支,“他這也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葉潯亦是忍俊不禁。站錯隊的後果的確是太嚴重了。喝了一口酒,費力地回憶著。前世的孟宗揚初入朝堂的情形,她並不清楚,自己的日子都是一團亂麻,哪裡還有閒情關心門外事。有精力關注外面情形的時候,孟宗揚與徐閣老的關係不清不楚的,反正沒在明處與徐閣老對著幹就是了。記得最深的,是他湊熱鬧幫徐閣老彈劾裴奕。如今看來,興許也是權謀之道,那樣一個人,怎麼會好心地幫誰,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一點好處都撈不到。畢竟,也算是了解皇上一些性情的人。
又喝了兩杯酒,柳之南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她打著呵欠站起來,“我得回房去睡覺了,不然就要醉了。”
葉潯喚竹苓、半夏送她,自己則還坐在炕桌前,遣了服侍的小丫鬟,想著雜七雜八的事。
裴奕送走孟宗揚,緩步回房。聽丫鬟說葉潯還沒睡,在西次間,便替她吩咐留在廳堂的丫鬟:“不早了,你們下去歇了吧。”
進到門裡,見她以手托腮,看著桌上的羊角宮燈,眼神迷濛,神色看不出悲喜。她近來獨處的時候常常如此,獨自發呆。
他走到她面前,示意她往裡,自己坐在她身側,瞥見桌上的酒壺,從托盤裡取過一個酒杯放在面前,給彼此倒滿了酒,“我再陪你喝點兒。”
“好啊。”葉潯無所謂,明知要醉了也不在乎,“我們也好好兒說說話,看我會不會跟人絮絮叨叨。”
裴奕忍不住笑起來,她才沒那個本事。
葉潯問起他與皇上的淵源:“皇上來點撥我,是為祖父,讓我進宮陪皇后說說話,則是為你,要你的夫人不同於尋常命婦。說說吧,他為何這般眷顧你?”
“誤打誤撞的,是有幾個原因。”裴奕本就無意瞞她,只是以前她沒問,他也就沒想到細說給她聽,“皇上也是精通醫術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宮裡弄個百糙園了。他醫術有一部分是得了陸先生的指點——陸先生你該清楚的,是皇上的授業恩師。而學得更精,則是得了大舅的真傳。昔年皇上是在西域成為名將,大舅是他軍中軍醫,將士傷病的人太多時,軍醫少,皇上便親自幫忙救治傷員。兩人就此結緣,大舅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皇上,皇上亦是青出於藍。我和娘那時住在臨近西域之地,遇到棘手的事,偶爾會去西域找大舅相助,見過皇上兩次。大舅病故時,將我託付給了皇上。那時他恐怕都想不到,皇上會成為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