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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宜室忽然想起來,和葉世濤爭吵那日,她讓綠雲給母親送些東西。綠雲是下午離開葉府的,卻一直沒回去。她回到娘家之後,綠雲正在和ru娘說話,母女兩個見到她,特別忐忑的樣子,她隨口抱怨道:“綠雲這丫頭當差可是越來越盡心了,送個東西能送整整半日。”
綠雲戰戰兢兢地回說:“是大少爺的人讓我……讓我回江府的。”
她那時候心緒紊亂,加上妹妹江宜家恰在隨後進門問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她就把這事給忽略了。
此刻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讓綠雲回江府,什麼意思?是不是不准她再回葉府了?
葉世濤的人怎麼會盯著綠雲?如果不是他的意思,下人怎麼敢代替他自作主張?
江宜室板起臉,冷聲喚綠雲。
綠雲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
江宜室指了指地面,“跪下!”
綠雲忙跪倒在地,“大少奶奶……”
“事到如今,你還不跟我說實話麼?”江宜室用言語試探,“等你跟我去了大少爺的宅子,他要是發落你——”
綠雲身子開始簌簌發抖,“大少奶奶饒命!奴婢知道錯了,可奴婢也是沒法子啊,是、是老爺授意的。”她膝行到江宜室面前,哀聲乞求,“大少奶奶,看在我和娘親服侍您一場的情分上,您就給我一條活路吧。”
父親授意的?江宜室險些問授意她做什麼,話到嘴邊才知不妥,忙換了說辭:“把經過與我細細說一遍,我若是聽出半字謊言,便命人賞你幾十板子!”
“奴婢不敢隱瞞,絕不會的。”綠雲勉強鎮定下來,迅速梳理了事情的經過,“自夏日起,我娘就常問我關於葉府的事情,事無巨細地打聽,我有一次不耐煩了,怎麼也不肯說,我娘才跟我交了底,說是老爺要她替他詢問的,並且叮囑我不要告訴您,否則她就沒命了。我哪裡敢再隱瞞,大事小情都細細告知。入秋之後,彭家的人三番五次找我,企圖用銀兩收買的事,我說了之後,老爺親自跟我說,彭家的銀子只管收下,他們要我做什麼事,也只管做。我仗著膽子說他們肯定是要加害大少爺,老爺就說這些不用管,只管照他的話行事,若是我不聽吩咐,我娘也就別想活了。為了我娘,我只能為彭家所用,在府中儘量給二小姐行方便,彭家的人打聽什麼就說什麼,還替他們去了莊子上傳話給大爺和大奶奶,讓他們做一出服毒自盡的戲。都是我糊塗,那時不該將彭家有心收買的事說出來的……”
綠雲事無巨細地告訴江宜室了,江宜室卻越聽越糊塗了。
父親得知彭家要將葉世濤告到官府的事情都無動於衷,因何而起?如果彭家得逞,葉世濤就算能不獲罪,也會聲名狼藉——就如現在,多少人指責他將家醜外揚,以至於生父被逐出宗族。
她在娘家這幾日,聽母親說過,父親幾次痛斥葉世濤的行徑。母親原本是要她怎樣都跟著葉世濤過下去,隨著父親的態度而猶豫起來,一時說還是要過下去,一時又說要她自己斟酌輕重。
難道葉世濤聲名盡毀是父親願意看到的局面麼?
她斂起心頭困惑,繼續聆聽:
“奴婢回來之後一直都怕的要死,我娘就去問了問老爺,也擔心您要是回去一定會帶上我,老爺說您不會回去了。我娘說,老爺應該是樂於看到您與大少爺和離,而且,手裡似乎有把柄,別的就不清楚了。”
江宜室猛然站起身來,急匆匆去往外院。她要找父親問個明白!
和離的事是怎麼發生的?她一面走一面想著。
“你想多了,要你去娘家,意在要你避開一些是非。”這是他說的。
她卻執意要個準話:“你也不需這樣委婉,想和離只管直說。家裡有什麼是非?我怎麼不知情?”
和離兩個字,先說出來的是他,後來他惱了,說和離也並非不可行。
是的,經過是這樣的。她聽到從他口中說出和離二字便完全處於混沌的狀態,氣他、惱他,此刻想想,他當時並沒把話說死。
可是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話雖然隱晦,卻是開口就提及了關於和離的事。
幾天而已,他的態度怎麼就從不確定變成了心意已決?他很多話都在詆毀自身,甚至,連阿潯都一併詆毀了。說什麼?說他們是從骯髒的泥沼里活到如今的污泥,不讓她沾染。
還說遲早要勞燕分飛,說那句話的時候語氣那麼篤定,鐵了心要離開她。
可是,他也說過:“當初你與岳父岳母不曾計較我自幼喪母,嫁過來又盡心幫我照顧阿潯、沛兒,這般恩情,我心裡都有數。便是來日你覺得我配不起你執意離開,我也不會再娶人占據你的位置——再多我就不敢承諾了。”
是在他求祖父同意讓二叔承襲國公爵的那晚說的話。
她沒有要離開,他卻執意放棄。
他絕情殘酷,但他不是食言的人,而今卻食言了,絕對有事瞞著她,就是不肯說。
他命人告知綠雲留在江府,分明是在用這方式給父親遞話:他已知道綠雲是受父親指使了。卻不曾對她提及綠雲隻言片語。
父親呢?自從葉府出事後,為了避嫌稱病了。他的女婿被一堆人斥責彈劾,他不聞不問足不出戶,誰也不見,一點點暗中相助的意思都沒有。
她早就該發現這些端倪的。
刁難祖父、處置親人、準備和離,這樣多的事情相加,哪一件是能讓他好過的事?她沒幫到他分毫,只有埋怨、疑問,甚至於,父親是那個讓他下決心和她勞燕分飛的人。
真是這樣的話,她該如何自處?她連親人拆他的台、刁難他都不知道,她連身邊的丫鬟幫著外人都不知道。
是,成婚兩年多了,他帶給她的只有失望,而她又帶給了他什麼?
險些就又要哭了,可她忍住了。她死命地掐著手心,告訴自己,再不能沒出息的哭泣。不再認為自己有哭的資格,更不認為哭能解決哪怕一點點的問題。
江宜室走進父親的書房院,便有小廝上前笑道:“您來得正是時候,大姑爺來接您了,老爺聽說後,讓大姑爺來書房說說話,這會兒正在裡間喝茶呢。”
她點頭,“不必通稟了,我也有話與他們說。”
小廝笑著稱是,打了帘子,守在門外。
江宜室沒話可說,她是有意要偷聽父親和葉世濤要說什麼。進到待客的廳堂,便躡手躡手地走到裡間門邊,側耳聆聽。
江博興的語聲溫和,話卻藏著殺機:“……你可能還不知道,審訊彭家的人是我的門生,我手裡有彭家四個人的口供,你祖父、父親這些年來的事,我已全部知曉。你祖父昔年即便是為了養兵發放軍餉收受商賈銀兩,沒人提也罷了,只要拿著證據提出來,他就逃不掉一個收受巨額賄賂的罪名。再加上你極力隱瞞的那些家事……不想讓你祖父晚節不保,不想讓你外祖父急怒攻心瘋狂報復你祖父的話,你離京之前,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與宜室和離。說實在話,我一向覺得你雖然品行有問題,卻承認你是個辦事果決的,這件事卻怎麼拖拖拉拉的?居然還要接宜室回去住一段日子,打的什麼算盤?”
葉世濤沉吟道:“畢竟是兩年多的夫妻了,就算分道揚鑣,也不必將她傷的太重吧?要接她回去,也是要她接管我手裡的產業。這幾日我也看明白了,您是樂得見到我不再連累宜室,可我並不知道您這樣心急。”
“知道自己連累了宜室,還算有點兒良心。”江博興語帶笑意,“其實宜室越是恨你,越能快些再嫁良人,為了她的一輩子,我不介意你對她把話說絕。”
“……好。您想讓宜室再嫁之人,是不是今年的狀元郎付仰山?”
“連這都知道了,我倒是小瞧你了。”
葉世濤卻道:“不用高看。宜室小時候認識的人,我大抵都有些印象。付仰山高中狀元之後,先來拜謝的就是您這恩師。”
“我這恩師臉上也沒什麼光彩,皇上不是說過麼,他並無狀元之才。”
葉世濤沒接話。
江博興笑呵呵地說道:“有無狀元之才不打緊,要緊的是他是四品官職,這些年對宜室的心意,江府的人都知道,他一直不肯娶妻,不過是因一片痴心。你做出那樣的事,他已無從忍受,這幾日每日登門,要我勒令宜室與你和離,只要你們和離,他便上門提親,明年春日便會娶宜室過去。說心底話,當初要不是宜室在我面前跪了整日,就算你是皇親國戚,我也不會答應你們的親事。料定你不是能託付的人,如今你果然就出了岔子,路已被你走盡了,想出人頭地,只能另闢蹊徑,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你如何另闢蹊徑……”